把秋色还给秋天

 

作者：竹杖芒鞋空间

 

秋天总是在炎热来不及褪去时，令人不易觉察地闪现。尤其在城市里，你很难细察季节交替之间的微妙变化。忽然有一天，风带出了一面瓦蓝的天，你驾车穿过城市习以为常的拥堵和雾霾，不经意地抬头与高天上的闲云相遇，才忽有觉悟：这是秋高气爽的感觉！此时，阳光变得温存，洒在身上有了眩目的金色光泽，绿树的枝叶间有了妩媚的黄色，是金黄、杏黄、褚黄，错落层叠的各种黄……这是城市的秋天，时令已近秋分。

上班的人们，也许无瑕顾及环伺周遭的这份惨淡的秋色，他们对秋天和秋色的奢望要等到“十一”这样的黄金周，才能有机会刻意发现发掘。每年那个时候，烟尘滚滚的路上和秋色弥漫的地方都挤满了人们对秋天的渴望，但他们领略的可能并不是最好的秋色，那样拥挤的秋色也只能聊以自慰罢了。我的记忆里最好的秋色永远都在家乡丰饶的秋季里，比起夏季，家乡的秋季更丰满更诱人更充满了季节的诱惑和生活的味道。

在家乡，秋天有时候慷慨得让你来不及挑它的理，随便站在一棵树下，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张家的枣树贴着墙懒懒地伸了出来，带刺的枝头上大颗的红枣晃头晃脑，它有一个亲切的土名叫楼疙瘩枣，个大、味甜，尤宜鲜吃。常常是我们在墙外拿砖头打枣吃，墙里头的张家老太太，在里头喊叫别砸了头，扎了手，我们捡了枣落荒而逃，偷吃带来的快乐远比让人家请进去刺激。要是站在柿树下面，那可要挑剔半天，得选最红最软的丹柿才行。这种家乡广植的树种遍地都是、连绵成片，一到秋天红彤彤的一树一树，成为家乡的秋天里最夺目的一抹红色。成熟的苹果和梨的香味，洋溢在空气中，循着果香可以采摘到品质最佳的果子。据说，慈禧最爱闻新鲜苹果的香味，她在清宫中每年因此要消耗数目庞大的苹果，花费不菲的银两。如果在我们家乡的秋季，此一开销足可免去，你只需张开鼻腔、放开肚皮即可。吐纳之间，秋天的万种风情便入怀入胃，入心入脑，嵌入血脉。

若是走在秋物成熟的庄稼地里，随手揪出一抔花生，拽出一串红薯，都可以直接入口，生腥的汁液，鲜香的味道，只有置身其中才能享受其中的自然之美。小时候的学校还专门为回家秋收的孩子放一段时间秋假。比起暑假和麦假，秋假是醉人的，你能亲身感受丰收的景象和自然的慷慨。在秋天的田野上，天地之间的颜色到了一年之中最绚丽的时候，空气中飘荡的气息也到了一年之中最浓烈的时候，就像丹青高手穷尽了所有的颜料创作的一幅写意，或是烹饪大师调动了所有食材调制一锅美味。似乎这些还不够，还有一些无法名状的感觉是属于个人的体会和深藏于记忆之中的秘密。比如，那些野生的浆果的味道，留在口舌之间的味觉，无与伦比；比如，那些冲撞鼻腔的草腥味、那些令人销魂的花蕊、那些莫名其妙的考验味觉极限的各色果实……太多了，在我的印象里它们都是我的秋天，我的秋色，我的感动。

在城市里生活了多年，对秋天的感觉始终是麻木的，我有时候也怀疑是我们生理功能的退化，还是因杂务繁忙所致，如何能让秋天这样一个盛大的季节，一年一年轻易地在我的城市生活中忽略？好像它只是漫长的冬夏两季之间的一个过渡。难道秋天注定是留给伤感的一分情感吗，或是秋色本身就是易逝的，不曾留念才是它们给予我们的留恋。然而，家乡的秋天却曾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秋天，它是得了几千年来秋天的真传的秋天，此一说绝非戏说妄语。自始皇以后，古时的帝王登基之后，都要完成两件关于拜天祭地的大事，一件是泰山封禅，一件便是后土祭祀，后土祠就在今天的万荣——我出生和成长的故乡。史载，汉武帝元鼎年间，武帝刘彻亲历汾阴睢上祭祀后土，并作千古名篇《秋风辞》，现有刻有汉武帝《秋风辞》的石碑，保存在万荣县庙前村后土庙的秋风楼内。据说汉武帝刘彻御驾亲临汾阴时，正值晚秋，面对百卉俱殚，风霜交加之景，他感从中来，喜国家之一统，叹贤才之难得，感岁月悠悠，悉人生易老，便即席慷慨赋诗，写下了“缠绵流丽”的《秋风辞》：“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两千多年前的家乡的秋天，能让一代名君汉武大帝感悟良多，那是怎样的一幅秋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