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时世，敢问后路如何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24 00:39 阅读(0)
非常时世，敢问后路如何
次中音散文
文‖李兴文
五十多年前。
那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没有人预想到它会到来。它来了，时而狂风骤雨浊流恣肆，时而烈日炎炎大地焦渴。多少家庭如危巢，多少人命如悬卵。
三天两头都有恶斗的事情发生。白天，人像畜生一样被赶往劳动工地，晚上，又被各种宣传，演出，恶斗，牢牢圈定在小学院子里。
我像一粒秕谷，被那场风暴吹到一个偏僻的山村。我很小，是父亲送我进山的。父亲把我移交给生活在山里的祖父母，连夜返回那个动如旋箕的平川坝地，他必须在村里的头儿清点人数之前赶回去；父母担心我在越来越惨烈的恶斗中遭到误伤，更担心我撑不住那时候的饥饿，才把我送走的。那时候，山里的日子好过一些，至少还有吃的。
山民们的闲谈里，也带着关于那场风暴的言语丝缕，但由于远离强风地带，那些闲谈中血色的语言丝缕里，并没有更多的坚硬且冰冷，倒是带了些粗鄙与无知所致的戏谑意味——那些鸠形鹄面的人们，古朴得甚至无法完全了解大山外面正在发生的惨烈事情。不分男女，他们清一色的黑帕黑衣黑裤，生羊毛裹腿，树皮编制的草鞋，就像一群黑色的怪物，早晚出没于山林，劳作，行猎。其外的，很难进入他们的头脑和言谈里。
祖父母出坡干活的时候必须带上我，让我或站或坐在他们看得见的地方，不许乱跑。
其实，外面世界里正在发生的惊心动魄的事情他们早有所耳闻，但那些惨烈的传闻，在他们那里仅仅作为奇异的谈资，好像真与他们不甚相干。他们只需一如既往地刀耕火种靠天吃饭。农闲时候，跑山行猎。他们既有习惯性的麻木，也有机械性的活便。
远离挨饿与恶斗的地方，我常常被祖父母置于远古一样安谧的林边，我也就是这样得到挽救和保护的。
我这一生，必须感恩把我推出饥饿深渊的父母，也要感恩把我藏入野旷丛林的祖父母。
人命如风中的一盏油灯，能从那时候活过来，必须感恩遮风于前或藏灯于怀的人。至于终于不免活到油尽灯枯，那是人当顺从的天命。
一晃，又在城市里生活了几十年。少年时候的倾情向往，终于变成真切的现实。
有过追风逐月使情任性的时候，也有过心存高远谈国论家的时候。当然，也有反复触碰到无形的坚硬与冰冷的时候。而我们这一代人不平凡处在于，我们清楚地知道那种坚硬与冰冷的来路，那种东西，与当年导致大面积饥饿，引发长时间恶斗的，是同一路货色。而如今，那东西改头换面了，表面上看，多了一些文明彩饰，但那种东西借由人类语言进行自我推销的时候，总不免流露出粗鄙与野蛮，总要占领道德高地，光鲜表情背后一直包藏着恶性风暴的种子。它有一个又生硬又不受人待见的名字：Ultra-Left。
每当我再次触碰到的时候，我就想起当年为了逃避恶斗和摆脱饥饿而藏身山林的事情。我一直记得，也是这样的初夏时候。万木复萌，笼在我头上的嫩树叶，经阳光一照，好像是半透明的，叶脉清晰可辨，叶肉温润清朗。蜎飞蠕动，虫子在叶面上爬行，嫩叶透出它们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