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物泛黄时节，我从千里之外飞回了家乡

作者：竹杖芒鞋空间

 

谷物泛黄时节，我从千里之外飞回了家乡，碰到的乡亲似乎并不觉得我离得有多远，村巷中逍遥的家犬摇着尾巴也没当我是外人，有新屋旧舍、宽街陋巷暗示着今昔，也有左邻右舍、亲朋故交谈论着不变的话题。一切貌似如旧，一切似乎也在渐变，有一种莫名的疏离感围拢在四周……时间当是这一切背后的主谋。

老家的秋天，天蓝得不可思议，已是秋收时节，地里头并没有明显收获的景象。秋季作物金黄的身影只能从记忆中飘过，取而代之的是眼前一望无际、枝叶浓密的各种果木。枣渐次红透，柿子灯笼般闪亮在枝头，桃子已经下园，核桃树上偶尔有几颗遗落的果实，苹果到了最后的生长期，看不清模样的它们正套在材质不同的专用袋中密谋着一场告别。

 

 

行走在田间地头，阳光依然灿烂，到处都是疯长的野草，每块空地和不是空地的地方都被青草覆盖，就连行人过车的土路上也青草凄凄。无拘无束的草不可一世、桀骜不驯，它们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占领这一片土地，那些荒芜的园子和人去屋空的人家几乎都成了草的乐园。庄稼的茂盛让人踏实，而草的茂密却总有隐喻的荒凉，当年割草的少年手握镰刀四处追逐着草的踪迹，如今面对这满世界的草却无可奈何。时间轻易就把你曾经看重的东西变得一文不值，就像这些在风中无助摇摆的草一样，已经无人问津。

路两旁的空地上堆满了淘汰掉的桃和苹果，它们被粗暴处置的样子甚至还带着摇曳枝头时穿过的塑料膜袋，有的果子依旧保持了新鲜艳丽的颜色，却已归于令人厌弃的垃圾一类。空气中成熟的农作物味道早已被腐烂果物的酸味代替，像不怀好意的妖孽扭动腰肢，袅袅婷婷、如影随形缠绕在周围，驱之不去。这种酸腐气味的弥漫也让眼下的秋天呈现一种怪异的色彩，冲淡了让人喜欢的清香果味，而记忆中此时此刻的空气中应该是柿子的甜味要多一些，甜得叫人有即刻上树摘一颗丹柿的冲动。不用惊诧，是时间改变了这一切，每一片颜色都流淌着时间的色彩，每一种味道都散发着时间的气味，被改变得还不止于此，包括地里的果树代替了庄稼，青草代替了道路，落果堆成了垃圾……还有那些永远不想被改变的，最后都臣服在时间的嘀嗒声里，匆匆而过，唯有农人们依然为了一年捉摸不定的收成忙忙碌碌，年复一年。

 

从新盖的屋里望向修砌一新的院落，尽管已抱定一份怀旧喜新的淡定，但眼前的一切还是觉得簇新而陌生。风从屋外吹进来，我靠墙坐着，头上的像框里挂着家人过去的照片，不用刻意模仿就摆出了与印象中逝去亲人一模一样的姿式。如今，父母都已到了与记忆里爷爷奶奶一样的年纪，父亲越来越像他的父亲，母亲越来越像她的母亲，而我的年龄也早已超过了记忆中父母最年轻的时段。在时间的传递中，这一切都再自然不过，也许在孩子眼里现在的我们正是当年我们看父母时候的样子，没有人能挽留住这时间的流转，也没有人能永远停留在过去。我想到小时候的一天，父亲纵身一跳摸到了长在高崖边的树梢，树叶哗啦一声，一把酸枣放在了我的手心。我抬头之即，阳光耀眼，树影斑驳，目光划过之处，太阳底下的父亲已至暮年，再也跳不起来。时间像一副变化着的模具，把不同时期的我们扣成了相似模样，又悄悄打上了各自年代醒目的烙印。

小时候，父亲常说一句话：到时候都能过去。母亲则说：过去的都是好日子。罗大佑在歌中唱道：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我们。余世存在节气申遗时谈到：你做三四月的事，在八九月自有答案——这就是春华秋实这个成语的含义。换到哲学家嘴里则会变成了另外一句：时间决定一切。意思一样，他们都相信时间会改变一切也会安排好一切。由此及往，时间已经给了我们无数的答案，给了我们无尽的惊喜和改变，也留给我们足够的距离来怀念和珍惜每一寸光阴中的我们，每一个时代中的我们，和每一个亲人注目下的我们，我们都是时间的答案。此时此刻，我站在家乡的秋天里与此地此人同在：天地澄澈，秋色烂漫，草在忙着结它的种子，树在风中染黄它的叶子，人在忙碌着自己的日子，取舍之间，得失已定，即使时光倒流，答案依旧，时间永不停息，答案仍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