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黑是什么黑

 

（岁月深处）

有一则市井新闻，大约是某人为了能看到星空，将自己处于楼房顶层的房顶私自拆掉，变成一个没有屋顶的露台。这当然是不允许的，但也从中看到一部分都市人的孤独与渴望和对回归自然的向往。

问题是，就算给你一方可以仰望星空的天井，你能看到繁星点点、星河灿烂的夜色吗。我有时候甚至悲哀地想，像我们老家的农田里植满了可以赚钱的苹果树，却长不出一个可以砸出牛顿的苹果；像我们城市夜色的绮丽多姿，却找不到一块能够唤起康德头上那样的，可以令人惊奇和敬畏、让人崇高起来的星空。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一直有一种遗憾和困惑：为什么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看到满天星斗？小时候，乡村的夜色降临之后，无边的黑夜像戏台的黑幕一般把四周罩起，世界黑透了，伸手不见五指，而我们头顶的夜空却份外繁华。星垂平野旷，繁星的点点微光与漆黑的夜色和谐共处，世界寂静、心中安静，这样日子纯静得让人感动，让人留恋，让人觉得自己虽然渺小也镶嵌在世界的某一个地方，与它们融为了一体。

一开始，我只是认为在城市看不到繁星是因为雾霾的缘故，当一个城市宛如仙境般的时候近处偌大的楼宇都视而不见，又奈何星空。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离你很远，而是我一直就在那儿，你始终在忽略着我，这恐怕就是星河灿烂的叹息吧。然而，当我继续向别人讨教这一话题时，却得出了另一种答案，看不到满天星斗不全是雾霾的错，而是光污染造成的。简单地说，看不到星空是因为不够黑。

不够黑，你说的黑是什么黑？

的确，现代社会，我们的眼睛一直很累，城市的霓虹、喷射的光柱、闪动的屏幕……须臾不离，都在扰乱着双目的宁静，也在干扰着心灵的独处，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让你逃离喧嚣，没有什么可以保证你片刻安静，一旦投入其中，你就无法回避这色彩的斑斓、人性的斑驳和生活中擦除不掉的斑纹。看不到星空，因为眼睛被污染了；找不到星空，或许是因为心被污染了。

我很留恋乡村夜的纯粹和安静，我们小时候的作文里曾经模仿了很多形容黑的句子都无法形容它的黑。你说的黑可是我记忆中的那种夜的黑。有人说，伸手不见五指，我在夜色中走在巷子里，举着手凑到自己眼前真得看不到自己的指头，这样的黑居然也不耽误走路回家；有人说，夜色如墨，这样的黑要费多少墨汁才能涂完整个天与地……也许正是因为那样的黑，才使我们回忆起过去微弱的灯光也觉得那是光芒万丈，回忆起油灯如豆般的灯火也觉得那是映照了童年少年时代的无边温暖，那种黑像母亲缝制的黑棉袄裹着我们，感受着如蛹般的亲切。为什么我们有时候对明亮渐渐麻木，因为我们的内心缺少拉黑的时候，为什么我们有时候对生活失去了调整的心情，因为我们在一片刺眼之中看不到自己的存在感。我们努力有时候找不到努力的动力，我们不努力也没有了叩问自己理由，在涌动的、闪耀的、凌乱的光影之中陷入了绝无胜算、永无宁日的自我折磨。因为，我们恰恰忽视了我们最缺少的一种黑的宁静，也许当四周都黑透了的时候，正是心里最明亮的时候，当黑色遮蔽了纷扰的时候，正是一丝微光渲染出光明的时候。你说的黑可是这样的黑。

说起黑，我总是不能忘记家乡夜晚，母亲划一根火柴的亮光就像一柄火炬，父亲提灯回来像是牵回了一颗星，我仰望倒映在星河里的夜色，忘记了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