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那口水井，直径不过二米，呈椭圆形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22 17:47 阅读(0)
井中的河流
文/龙项滔
村里的那口水井，直径不过二米，呈椭圆形，落在山脚下的沟谷中，像连绵山脉的一个小小气口，吞吐着山川的灵秀。
它究竟诞生于何年何月？是不是与山脉同根同寿？是谁第一个发现了它？都无法考证，一个“老”字，便概括了它的前世今生。黄泥圫这个狭长的山谷里，本无良田美池，是闭塞之地，是不是因为这口汩汩不断之流的水井，才促使我们的先祖带领子民下定了在此扎根繁衍的决心？
水井一年四季从不会干涸，冬日温热不冻，夏日则冰彻刺骨。有人说，地下有条阴河，流经整过村子，这口井，只是其中的一个出口。阴河里有井龙，有井官，有神龙治水，所以能保井水源源不断，所以能探知人间冷暖。
有人说，井下有个巨大的洞厅，里面能摆八桌酒席，且有无数个小洞，在整座山脉下盘根错节，彼此联通，一些继续在地下蜿蜒，一些则往上，通往山中。有人曾举例证明，在山中的某个洞口丢许多糠沫，不多久，糠沫便会从水井中流出。
年少时，常常在井边玩耍，井水清澈见底，鱼虾也一目了然。最爱井中的每一尾游鱼，那些常年蜗居在洞中的小鱼，成群结队，在碧水中悠然玩耍。据说这种鱼天生无骨，土名油鱼，水井中的水，常年往外流，但很少看见油鱼往下游走。有人说，这种鱼就来自冰清玉洁的龙宫，是龙王的子嗣，是游出人间的精灵。
井里是否有洞厅、有洞洞相连的迷宫?是否有龙?有井龙盘扎的龙宫?游鱼是不是龙王的子嗣?从山上某个洞口丢进糠沫，是否真的从水井流出?水井里，有一个多么纯静安宁、多么令人想探究的世界？是一条怎样的河流，在地下深处纵横交错？
水井是一个黑洞，神秘的事物都是危险的。小时候，我们都相信神，相信神不容亵渎，相信大人们说的，一切都是神的旨意。他们灌输的关于水井的神话，我们也都信以为真。我们听从大人们的教诲，不到井里游泳，不到井里洗脚，更不能将尿撒到井里。
水井是一个敞开的容器，深邃，永不干涸；是一条河流的驿站，一滴水，在这里短暂憩息，便继续上路。一滴水，去了，就不再回来，像人间的旧事。
1960年夏，那一天，前往水井挑水的人们，发觉井里散发出一股腐臭，以为溺死了某个小动物而未在意。慢慢地，气味越来越重，几天后，井口苍蝇成群，腐臭熏天，不可近人。报告生产队长，井内定有蹊跷，便用水车连续车了三天三夜，水位降低，竟露出一条人腿来。
死者名叫显月。
据说，当时村里一个叫玉真的男人溺死在小河里，法事完毕烧掉灵屋，后人夜里去灵场点灯。显月当晚在山里偷了一担南瓜，看到前面闪动的灯光，以为事情败露，大惧，遂丢掉南瓜，辗转投入井中。
后来有人传，说是玉真生前被显月恐吓，含恨寻死，冤魂捉住了显月，那担南瓜只是死亡的道具。
这是关于水井为数不多的悲怆故事之一，它讲述的是一个人在这个世界生存的证据，通过它，我们生动地看到了祖先的背影。尽管一个人在井里的挣扎，只有井水知情，井水扑通扑通拍打几下，便安静下来。只有水知道，在那样一个生和死都身不由己的时代，杀人的工具，并非只有锐利的匕首。
上一辈人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其中的细节，都付笑谈之中。他们早已如飘浮在井中的落叶，被水流带走。而井水依旧长流不止，依然清澈如新。来自地层深处的水，仍然将整个井洞充盈，像一只手掌将暗河的秘密紧紧捂住，水井恢复了往日的幽深和神秘。
我们长大后，继续用这些略带荒诞或神化的故事，吓唬自己的孩子。老井，值得我们敬畏的传统，一代代往下传，自然也对每一滴水都百般珍惜。一小盆水，先洗脸，后洗脚，最后倒至浴桶里，用于浇菜，很少有人将水随意泼洒。每个家庭，没有重大红白喜事，一般整天只需要一至三担水。老井除供应村里几百口人的饮用之外，富余的，则用于下游几十亩农田灌溉。大旱之年，水位也只下降，完全干枯以至没有水喝的年份，从来没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