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内心的道歉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22 17:34 阅读(0)
赵丰
★救赎内心的道歉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我在秦岭北麓一个叫碾儿庄的小山村做知青。冬天,我和村里的人都在修梯田,平整土地,给麦田施肥。往返的途中,我总是仰着脖子看白杨树的上方,没有叶子,枝杈上架着许多的老鸦窝。春日的阳光不乏暖意,掠过树的身骨和枝干,在路上、麦田里留下笔直的、扭曲的阴影。由于整天和石头、镢把打交道,我的手上开始打满血泡,随后就变成老茧,生硬的疼。忧郁曾经像黑夜里遥远的灯光,散布在荒芜的原野,回落在我的心田。
春亚就在这个时间开始向我微笑。她是村里为数极少读过高中的一个女孩,肤色不像其他女孩那样黝黑,身材清瘦,眼目清爽,因此,她被我的目光过多地关注着。一天下工后,我有意放慢了脚步,和她并排走着。是傍晚收工的时刻,我缩着脖子,躲避着风的骚扰。她问:“你冷吗?”说着,她解下脖子上的围巾,递给我。毕竟,我还是个男孩,怎么能让一个女孩子为自己受冻。我推开她的围巾,扬起脖子说:“我不冷。”
几个知青都在嫉妒我。他们何尝没有过接近春亚的想法。在那样一个年龄,那样一个特定的环境中,渴望漂亮的女孩,是一个难得的选择。只是,他们没有走进春亚的心。我和春亚在一起的时候,他们的目光,被扯得老长。
在春风的召唤下,白杨树的叶子渐渐地展开。它的树枝太高,我无法目睹它发芽的过程。不像河边的垂柳,一仰脸,就触摸到它尖细的嫩芽。这时节,地里的活儿,就只有给麦子除草。奇怪的是,无论我去得迟早,春亚都会挨着我蹲下。她的秀发,没有被化妆品之类的东西污染过,一根一根那样分明,那样的纯黑,就在我的眼前晃动。她很少说话,只是偶然间向我投来火热的眼波,搅乱我的心。
有一面镜子将一片小小的阳光折射到墙壁上,你能捉住这小小的一片阳光吗?遗憾的是,我捉住了,又放弃了。我不能不承认,春亚的美丽、善良、温存,符合我的审美标准。只是,我的心里,还暂时无法给她留下一个位置。我还有招工的希望,而她却只能一辈子做一个农妇。这是命中注定的事情。事实上,我低估了她。恢复高考后,她以绝对的优势金榜题名后,我才恍然:命运这东西,谁也无法提前预测。
帕斯卡尔的《思想录》中有这样的句子:“人不知到把自己放在哪一个等级里。他简直就是迷路了,从他真正的位置堕落下来,再也找不到原来的地方了。”我的祖辈,是在河南温县那个叫大金香的村子。祖父的晚年,依然在咳嗽过后,随处吐痰。当年,祖父为了谋生,带着父亲来到关中这个小县城,这才有了我吃商品粮,当知青的命运。老家的那个村子,我不止一次地走进它。我的脉骨里,依然感受着它的温暖。可为什么,我却从骨子里鄙视一个乡村的女孩?
现在,我要说的是:春亚,我向你忏悔。尽管,这样的忏悔,来得如此之晚,如此软弱无力。
白杨的叶子在风中哗啦啦响。虽然,我还保持着所谓的理智,但是,青春的骚动,驱使我接受春亚的约会。时间、地点、环境都是命运设计好的:漆黑的夜,村北的那条小路,两排白杨树下。总是她先到,我姗姗来迟。好像那样,就符合我的身价。我太愚蠢了,一个没有经过磨难的人,根本就不懂得感情在人生中的意义。
她,伸出温热的手,搭在我的肩上。那热烈的喘息声,让我回忆起刚进村时小路旁白杨树叶的喘息。那种异性的气息,我无法回绝。我握住了她的手,顺势,把她颤抖的身子拦在了怀里。
后来,我听见了知了的叫声。那个叫声,就一直回旋在我的记忆当中。她哭了,是那种被誉为幸福的哭声。知了歇斯底里般的声浪掩没了她的哭声。因此,近在咫尺的碾儿庄没有被她的哭声惊扰。肃穆、寂静、恬淡,夹杂着若隐若现的呼噜声。爱情永远是相似的,它愿意被隐藏,被隔膜在一个偏僻的角落。我的初恋,远远够不上传奇,但对我来说,生命中唯一的、被我的拥抱而感动的哭泣就那么一次。精彩的爱情故事,在人类的史册里,已经够多的了。我的体验,只是沧海一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