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年馍

 

清秋

 

早起，打开门走出去。雪飘得正紧。雪雾里一个推着三轮车的人摇摇摆摆地过来了。走近来一看，原来是村东头的二叔。推着一车子的干柴上也落上了一层雪花，他满脸冒着热气。和他打招呼。他说，自己两个孩子年底要回来了，想要给他们蒸两锅豆包子和肉包子吃。就去北地大棚里拉了些木柴过来……可不是？明天就是腊月二十三了！祭灶是小年，以往过了小年就开始蒸年馍了。

小时候，蒸年馍是过年前最热闹的事。

家家户户一进入腊月便开始忙碌。女人们忙着晾晒和挑拣麦子。用最饱满的麦子去磨出最劲道最白腻的面粉。是为蒸年馍前要做的第一个准备工作。进入腊月二十，女人们便开始清洗蒸馍时需要的各种用具。大大小小的盆和大大小小的锅盘摆满了院子。男人们就忙着活新泥修整灶台。等着到了二十三，祭过了灶，便开始割肉煮萝卜菜，用豇豆红薯煮豆沙。蒸馍前一晚，妈妈是家里最忙碌的人。她要先用老面活上两大盆子面，依次放在煤火旁边让它们发开。为了让面发得均匀，一个晚上她得起来好几次转盆子。第二天一大早，妈妈又会早早起床。这时候两大盆面早发得像两个巨大的面包，那发酵好的面像充了气似的饱胀得溢出盆沿外。妈妈会把它们分成几个大剂，分别加了温水加了面粉揉和好了再盖上笼布让它们继续饧着。等到我们起了床，几大盆面都饧得差不多了。蒸年馍便正式开始。蒸年馍是有讲究的。豆包子和肉包子是年前打牙祭吃的。大馍是人口馍，是大年初一吃团圆饭时吃的。枣花和供糕是供奉神灵和祖先的。馒头是过年时招待亲戚们用的。我们家每年蒸的前两锅馍必定是豆包子和肉包子。妈妈说这样既可以先让我们喂饱肚子里的馋虫好干活，又可以试试烧锅的火候到不到。伯那时候上班不在家，我们兄妹是给妈妈打下手的，大哥是烧锅的能手，也是技术活。揉面是我们几个小的活，一剂剂面团在我们的手中左右摇摆，前后跳舞，直到把它们揉得看上去光光滑滑的，用手轻轻拍一拍“嘭嘭”响才算过了关。妈妈手巧又麻利，一会儿工夫就包出一大锅盘的豆包子。我那时候常会眼睛不眨得看妈妈包肉包子，看她怎样把包子包成花儿的模样。也很努力地模仿着去包包子，结果是我包出的包子就像效颦的东施们，一个个害羞得躲在锅盘一角，看上去要多丑就有多丑。我最关心的还是蒸大馍的环节。大馍就是加了花边的圆圆的枣馍，馍心里大多包的是枣瓣或豆沙。每年大馍的数量一定要比自己家里的人数多几个，寓意很美好。是添丁添口人丁兴旺的意思。每年这大馍里面必定会有一个是包着硬币的，我们叫它“钱大馍”。初一那天谁吃到了它就表示他是这一年里家里最有福气的人。妈妈每年做大馍时我会偷偷地在“钱大馍”上做个标记，希图自己能吃到它做个最有福气的人。可结果并不是自己想像的那样的哟。

蒸完自家的馍，妈妈会让我们把蒸好的豆包子肉包子送些给奶奶叔婶们尝尝去。叔婶家蒸馍我们也是义不容辞地要去帮忙的，大人们常说，添个蛤蟆四两气。孩子们端馍跑腿比大人强呢。奶奶那时候还是一个人过日子。一个人住在老屋子里。除了我们送她的年馍，她也会自己再蒸些馍。这时候常常是我和堂妹去给她帮忙。奶奶做的馍是小巧玲珑的，馒头小包子小枣花供糕也小。每年她都会包我们最喜欢吃的白菜馅肉包子。奶奶包的包子褶皱细而多，样子看上去精致好看像美丽的菊花。奶奶蒸出来的包子和妈妈婶子们的包子比，她的包子像是江南婉约派的小女子一样精致，妈妈婶婶们的包子就像北方粗犷洒脱的女子一样胖大。我和堂妹会吃了一个又一个把小肚子吃得圆鼓鼓的才算了事。看着我们吃得香，奶奶也会开心得合不拢嘴。

结过婚到了婆家，婆家过年蒸年馍就是另一番热闹的景象了。蒸年馍前的准备工作和在娘家时大同小异。一过腊月二十三，蒸年馍便紧锣密鼓地拉开了热闹的帷幕。半道街的人家开始轮班蒸馍了，一个特大号的蒸馍锅笼大家轮流着用。蒸年馍的顺序是早就排好的。一家蒸馍半道街人过来帮忙。特大号的案板支起来，女人们全过来，揉面的，擀皮的，包豆包的，包肉包子的，大家忙碌而有序。男人们轮流烧火。一般情况这样的阵仗一天能蒸两三家的馍。馍蒸熟了大家随便吃。那年婆婆做的肉包子馅香得流油，刚蒸出一大锅眨眼睛工夫就全进到大家肚子里了。我们家三弟和对门的弟弟比着吃包子，白白胖胖像碗大的包子一口气儿吃下了十多个，直看得我瞠目结舌，才领教了什么叫真正的“吃货”。这样连着几天过去，热闹的蒸年馍就落下了帷幕，挂在大家嘴边的话是谁谁家今年的肉包子是最香最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