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窝窝头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22 02:48 阅读(0)
那年的窝窝头
姜煜暄
当我掀开锅盖时，惊诧了，笼屉里的窝窝头少了四个。怎么会少呢？难道我记错了？难道被谁偷吃了？这院子都是机关干部，谁会干这种龌龊事呐，不会的。但我还是疑虑重重，又检查一番门窗插销，完好无损，严丝合缝，难道窝头长翅膀飞了？我困惑不已。
窝头是按人头蒸的，少了，谁饿肚皮呀？公社机关人员都在食堂就餐，灾荒年头有啥吃的，每人一个窝头，一碗菜粥，一碟咸菜，够不够就这些。这可比老百姓吃的好得多了，老百姓吃啥？除了野菜青菜加一点面糊糊，清汤寡水，连碗都舔得干干净净，省去刷碗了。
没辙了，我只好又舀出一些玉米面重新蒸几个。我正和面时，主任来了，问我，怎么早晨现做饭？
我结巴几句，也不敢隐瞒，主任是专门管食堂的，得罪了他，我还有这好差事吗？只好硬着头皮把窝头的事一五一十的汇报了。主任也觉得奇怪，但没说啥，只嘱咐我，以后注意些。
别人都管我叫厨师，啥厨师呀，就是做大锅饭大锅菜的。常言道：大旱三年饿不死厨师。为能填饱肚子，我就托人干了厨师的差事。
窝窝头的事，我总觉得蹊跷，晚间，便藏个心眼，留了神。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被尿憋醒去茅房，突然一个黑影从炉灶扒灰口钻进厨房。我一下子惊醒，原来从这个洞口爬进去的。这人胆子不小，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悄悄地跟着堵住洞口，心想，这回看我怎么收拾你。一会儿一个瘦小的身影爬出来，我上去一把薅住，大声喝道，看你往哪跑！黑影吓得激灵一下，几个窝窝头骨碌碌滚到地上，我一瞧，这不是街里的“埋汰鬼”吗？埋汰鬼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儿，没爹没娘，整天挨家挨户讨饭，浑身上下脏兮兮地像从垃圾里钻出来的，长长的头发蒙着耳朵，犹如一堆稻草，衣服的油渍黑亮黑亮的，看不出颜色，脚上一双大头鞋张着蛤蟆嘴，漆黑的脚趾头探出来卖呆，人们见到他，远远地躲着，唯恐沾身上晦气。
埋汰鬼跟我打过一次交道。那是半年前，我在供销社给婶娘买包“光头饼子”（黑饼干），我站在柜台前刚包裹好，一只脏兮兮的小手伸到我的面前，我侧脸一瞧，是个小孩儿。女售货员拉着脸说，去去去，埋汰鬼，讨厌。埋汰鬼的眼神透出一种可怜、期盼的目光。我说，给他称半斤吧！饼干还没称玩，埋汰鬼上去就抓一把，急三火四的往嘴里塞。
大哥，你饶了我吧，我不是真心偷的，我娘饿得不行了。
你娘？一个满街要饭的孤儿，哪有娘？我疑惑地问道，心想，这“埋汰鬼”为了偷吃的，胡说八道，撒谎都撒得不圆满。
大哥，我找到娘了，在河边木桥下找到的。埋汰鬼满脸笑嘻嘻地，两只小眼睛闪着亮光，一排洁白的小牙齿发自内心的笑容。
埋汰鬼一提到娘，我的心蓦然软了，忽地想起了婶娘来。我四五岁时，爹娘出车祸，双双没了，我成了孤儿。是婶娘把我一手抚养成人，婶娘就像我的亲娘一样。前几天，堂妹来说，婶娘的精神病又犯了，走失几日了。我一听，心急如焚，便骑着自行车走遍周边村子也没找到。一想起婶娘，我就一阵阵儿揪心的疼。大概同命相怜吧，我捡起落到地上的窝窝头，扑喽扑喽泥土，塞进埋汰鬼的衣袋里，哽咽地说，快回去给你娘吧。他眼含泪水，惊愣地瞅瞅我，突然笑了，然后捧着窝窝头，一溜烟跑了。
埋汰鬼的事我没向主任说起，隐瞒了下来。打那以后，我每顿饭都从大家的分子里捏出一点，多蒸出两个窝头包好，偷偷地放到掏炉灰的洞口。
找了多日婶娘还是没找到，眼瞅着要过年了，我急得如热锅的蚂蚁，如果婶娘有个三长两短，我能对得起良心吗？
那日，我悄悄地跟在埋汰鬼后面，想证实一下他说的是否真话，要不然窝窝头白白送他，我心里不踏实。埋汰鬼走到河边茅草房前，手举着窝窝头，乐嘻嘻地喊道：娘，我给你讨来窝窝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