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春风暖，醒了的何止那一畦春韭。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21 20:00 阅读(2)
一夜春风暖，醒了的何止那一畦春韭。
料峭春风吹韭醒
牛晋荣
院里有片菜地，春寒未退，一夜间一畦韭菜露了头，最先染了绿意，预报地气舒暖。
母亲早已准备妥当整理菜地的工具，铁锹经了磨石，褪去锈迹。新翻的菜地排列成大大小小的长条，或种黄瓜、或种豆角、或种西红柿，哪一块都不会闲置。耙过后，松软的菜畦像母亲绣好的鞋垫，错落有致，层次分明。等下了种，出了苗，活脱脱鞋垫上大红大绿、俗里俗气的美。
韭菜最好，用不着年年下种，长成后，割了一茬又一茬。吃着长着，长着吃着。母亲说韭菜是穷人脾性，费事不多，省事不少。我日日盯着看，盼新韭绿成一片。
若哪天下点春雨，大不得小不得，一定得慢条斯理地下。雨过放晴，随手取个小框，奔城墙垛上，捡地软。只要有耐心，低头弯腰，黑黑的地软铺在脚下，让你不忍心下脚，唯恐踩伤了踩坏了。万不可心急，地软经雨泡开，仔细拾起，仍带着雨水沾着枯草根。捡满小框，回家再洗。实在腰酸脖子困，那就作罢。母亲常说不可太贪，野物天生地长，你去它就在，够吃便好。
城墙根住着平叔，平叔经营鸡场，规模不大。鸡场是青砖盖的瓦房，里面叠着鸡笼，白炽灯照明，简单粗放，但对我有无限的吸引力。平叔热情爽快，母鸡下蛋总有摔破的，收了破壳的鸡蛋，平叔会送来，进门便喊：
“嫂子，在家吗？”
“在喽，快进屋。”
“给孩子们送些破壳的鸡蛋，不要嫌弃。”
“好得很，哪会嫌弃，你稍坐”，说话间，母亲取刀进了菜地，不多会儿，拿一捆嫩葱葱的韭菜来。
“平，今年的头茬韭菜，给你割点！”
“行喽，走了，嫂子”，平叔拤着韭菜出了屋。
邻里间往来，简单的日常，质朴的交际。你送瓜他回豆，细水长流的好。谁家菜熟，谁家瓜甜，谁家的油饼香，每个人心里都有数，大伙在无需称斤拨两的日子里过的心满意足。
蛋黄窝在蛋清里，不好分不好舍，那就干脆搅在一起，过日子哪有清清楚楚的，稀里糊涂便生动有趣。韭菜鸡蛋馅的包子，可不是韭菜遇上鸡蛋，打了一架，上了饭桌。
单吃了包子，可不够味。母亲会让鸡蛋打好几架，接下来是地软鸡蛋蒸饺。小时候白面是稀罕物，只在年节才有，吃水饺理所当然成了奢侈事。家里多种土豆，土豆粉管够，做了蒸饺，薄薄的皮，入锅一蒸。出锅后，隔着皮你就能看见黑的地软、黄的鸡蛋，蘸着陈醋，粗瓷大碗里飘着韭菜葱花，鲜香可口，父亲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母亲直乐。
吃饭间，母亲包了一大碗，送去给平叔，母亲说来来往往才亲热。韭菜是通了人性的，长一茬割一茬，在困难的年岁里填饱好些人的肚子。人情是像了韭菜的，越亲近越长久。
料峭春风，吹醒了一畦韭菜，热闹了院里的菜地，也吹生了满树的榆钱。老院的榆树是成了精的，专门长在够不着的地方。害我爬着土墙，踩坏瓦片，才能捋了往嘴里送，嚼起来甜丝丝的，吃过后牙齿带着舌头都生了苔，就连睡梦里都摇晃着榆钱。
乡野间，孩子们撵着春的味道满山坡跑。槐花落尽，山杏初露，摘了咬一口，苦到喉咙眼。玩闹中免不了磕磕绊绊，有一次手指根绽了肉，捏着回家，母亲数落着：“你以为手指头是韭菜，割了还会长？”我悻悻地低着头，哪敢分辨。父亲说：“不打紧，山里孩子，风里跑雨里长，没那么娇气”。如今伸手看着伤痕，想起母亲的话，才懂得那份担心。
忙碌中，菜地中了春风的蛊，早已疯的不成样子。黄瓜上了架，豆苗吐了丝，水萝卜散了叶，西红柿开了花。韭菜被忘在角落里，静静地长，像极了路边的马莲，不喧闹不争宠，更不为失宠生妒，单等着开花结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