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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 忆

作者:一川星辉 发表于2017-09-29 14:43 阅读(0)

茶 忆

童年时,由于父亲在上海工作,一家人分居两地,搬家便成了寻常之事。记忆里北方的老家总不够塌实安稳,或租或买的房子多是为了应付时局的权宜住所。搬家的次数多了,一些年月久远的家什或变卖送人,或淘汰丢弃,如今多半寻不到踪迹,可那件青花老茶壶却一直保留了下来,至今仍珍藏在父母的居室里。
       
     老茶壶古朴粗笨,毫不起眼。暗哑的象牙白瓷胎上,描画着几朵柔润的青花:大概是蝴蝶穿牡丹的惯常图案,虽不够栩栩如生,终归是老一代的工夫,扎实细腻,眯了眼瞄去甚至能看清蝴蝶的翅纹和眉须。圆柱形的壶身敦实厚重,顶部两侧起耳,砧花绞丝铜线穿眼起拱,便是玲珑提手。姐姐们用红丝线缠绕了把手部位,壶一下子变得喜庆扎眼,提上去也暄软柔和,不勒手也不烫手。可那抹夺目的红终究是实用主义的范例,于壶于茶都隔着千山万水,不搭调。
       
     每年的隆冬时节,在外辛苦一年的父亲,便可以回家休上两个月的探亲假,老茶壶被冷落数月后粉墨登场。父亲生性儒雅温和,尽管幼时出身贫寒清苦,但他的仪表气度却不落俗套:一丝不苟的背头,白皙温润的面皮,目光清澈深邃,腰身挺拔魁伟,端坐在堂屋的八仙桌旁,坦荡荡君子之风扑面而来,威严庄重又不失亲切敦厚。父亲酷爱饮茶,常年一人在外,品茗饮茶应该为他排解了不少的寂寞之苦和思念之情。

      在父亲的假日里,暖炉里的炭火总是红旺的,炉火上的铝壶也永远不会空。热水可以为家人洗手净脸,多半时候是为父亲冲茶所用。院内有水井深达丈许,石眼里沁出的泉水清冽绵甜,最是适合泡茶之用。泡茶总由父亲躬身而为,母亲和姐姐们担心润手霜的气味会掺染了茶叶的清香,我便更不值得信任,毛手毛脚不说,东抓西抓的小手也的确不合适捻茶。彼时父亲掀开壶盖,恰倒好处地捏上一些茶叶放入壶内,然后淋上少许滚水,合上盖子,轻晃几下壶身,泌出的初茶在茶碗里噗噗地冒泡,父亲端起碗,开了堂门,一抖腕将初茶泼到院子里的雪地上,一股热气便袅袅而起。继而回身将茶壶注满沸水,严丝合缝地捂上壶盖,顷刻壶嘴里便氤氲出淡淡的茶香,醒目又醒脑。不多时辰,茶开水酽,香飘满屋。父亲会依次询问我们是否用茶,态度和气,童叟无欺,这样的仗式简直让我眼花缭乱,受宠若惊,一个毛头小子,哪里受过这般待见,哪里又懂得品茶的妙处?可我还是太享受那样的场景:风收雪停的旷朗冬日里,依偎在父亲宽阔温暖的怀里习字吃点心,父亲和母亲一边呷着茶,一边轻声细语地聊着天,姐姐们在侧室的暖炕上摆弄着五彩丝线做女红,间或的娇嗔嬉笑声清脆悦耳,少女的心事只能说给她们自己听、这便是最真实的天伦之乐罢:一家人,几杯茶,香气袭人,笑语喧哗。童年的幸福便这样定格在脑海里,时光荏苒,愈久弥新。
      
     而今已步入中年的我,饮茶早已成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习惯。今天一早上班,落座前和惯常一样为自己泡上一杯绿茶,窗外倏然天昏地暗,俄而雪片翻飞,这该是威海今冬的第一场雪吧,这样的日子,有多少人家的炉膛里开始燃起红旺的炭火?手捧温热的茶杯,纷攘的飘雪让我恍惚重回童年,这样的场景是否也让你悄然忆起生命里的那杯热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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