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塔情思
太阳初升,古老的三塔披着一身朝霞,静静地伫立在京杭大运河之畔,秀丽而端庄。运河水无声地流淌着,微风轻拂,波光粼粼。河岸边矗立着的二根石柱上,深深浅浅的磨痕依稀可见,仿佛印证着当年纤夫们的足迹。三塔的清晨,空气清新,树林里不时传来声声鸟鸣,晨练的人们走过嵌在草丛中弯曲的石板路上,岁月静好。
静静地站在三塔边,望着一条马路之隔的越秀花园,亭台楼阁,四季花开,小区里的居民们安逸地生活着。透过岁月的纱帘,仿佛看到当年“五七”干校威严的大门,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父亲和叔叔阿姨们衣着朴素的身影闪现在眼前,当年的场景一幕幕扑面而来。
文革时的三塔,地处当时的城郊,很是荒凉,机关的“五七”干校就设在三塔旁,那是对“走资派”进行劳动改造的地方,被打成“走资派”的父亲被强制在这里劳动,进行教育改造。那时,学校停课闹革命,无课可上,一次去给爸爸送生活用品,执意要留在干校陪爸爸,也许是心爱的女儿在身边,是爸爸心头的慰藉,也许是我的坚持让爸爸败了阵,在这样的一个特殊环境里,我竟然得以留了下来,成了干校里唯一的一个小学生学员。清晨,当起床的钟声敲响,断壁残垣的三塔顶上扑愣愣飞出许多鸟儿,盘旋盘旋,然后向着天空自由飞翔,这幅场景和残破的三塔旧影像,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成了抺不去的记忆。
干校宿舍前的一小块广场,成了干校学员们每天必跳忠字舞的地方。小小年纪的我,便成了改造中的“走资派”们的领舞教练。高音喇叭下,叔叔阿姨们跳舞的身姿笨拙却又认真,怀着由衷的虔诚,却是文革风浪中无法驾驭自己的一叶小舟。
父亲是位抗日老战士,革命胜利后留在江南,一直在地方上工作。是一位对党有着坚定信念的革命者,工作作风沿袭部队传统,雷厉风行果断干练。可是,文革期间和许多老干部一样,他也被打成走资派靠边站了。干校的劳动改造和无休止的政治学习,剥夺了父亲正常工作的权力,折磨着他的神经,经常看到父亲一个人若有所思。劳动结束后,父亲常常带着我去三塔边的河沿,清洗腿脚的泥浆和满脸的汗水。运河上船来船往,时常会看到纤夫们逆水行舟,弓着腰,光着上身,背着绳,赤着一双脚,呼着号子,一步步踏着河滩边的石板或瓦烁,向前向前,坚毅的神情,至今令人难忘。夕阳下,衰败的三塔显得那么的凄凉。
父亲的劳动改造内容现在不太记得清了,但有一件事却是深深地印在脑海里。干校的后园里,长着一片桃树林,桃子成熟了,干校的学员们都去摘桃劳动。那是一种别样的桃子,叫蟠桃,一只只形状扁圆的,煞是可爱。父亲把桃子采摘下来,示意我把它放在匾里,尽管馋虫满肚爬,却也知道,这可是决不能吃的,那是父亲的劳动成果,每天的工作量有专人做着记录,每天晚上学习讨论的时候,进行检查评比。被剥夺正常工作对父亲是一种煎熬,却因我的陪伴,总能在父亲脸上捕捉到他独有的温情和对我的无比怜爱,分一盒饭,睡一张床,我享受着浓浓的父爱。
多年以后,我常常庆幸自己在文革的腥风中能陪伴父亲一起经受洗礼,苦恼的日子里,因为我的陪伴而使父亲的心中有些慰藉。三塔的干校生活,成了父亲革命生涯中一段独特的经历,也是许多老干部们独有的经历。
站在三塔脚下,勾起我对父亲无边的思念,如同运河水一样滔滔不尽。三塔重修了,不再是断壁残垣,干校无踪影了,取而代之的是充满生机的越秀花园。晨风吹过,带着当年的气息,而我却再也看不到最亲爱的父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