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 屋
一直觉得该写写祖屋,但总是怕那一点哀伤会激起涟漪,让思念更加深切。但这亏欠也有数载,愈加浓烈,不忍不写。
老屋承载了儿时全部的记忆,那疯跑笑闹的声音,时常在我的脑中回荡,思乡的时候尤甚。老屋是灰色的瓦,在记忆中,一层一层的叠在屋顶,那时会担心漏雨,打雷的时候也会害怕躲在祖母的怀里,说瓦片会不会吹走?那天上敲鼓的是谁?祖母十分慈爱,抚摸着我的头,给我讲牛郎和织女,说七夕的时候就不会下雨,就会看到天上的河,这头站着牛郎,那头站着织女,小燕子都飞去了,搭成雀桥,他们就相会了。这时候啊,你拿着小镜子,躲在黄瓜架下,就可以从镜子里看到他们了。躺在祖母的腿上,祖母柔软的手轻轻的在我头上抚摸,那雀桥渐渐清晰,雷声却慢慢的模糊了,雀桥的故事我确是没有考证的,因那时白天疯的厉害,夜里自就困倦的很,未能在黄瓜架下坚持,不知不觉的,一觉醒来,早躺在屋里了,只留下些许的红包,拜蚊虫所赠。
祖屋的墙本应是青色的,因年时久远,风霜侵蚀,已变灰白,倒与屋瓦十分搭调。屋瓦斜伸出来,下雨的时候雨滴一滴一滴的从屋檐落下来,慢慢的雨大了,汇成了线,一缕一缕的倾下来,我极喜欢坐在屋檐下看雨,那时穿着凉鞋,把脚伸出去,甚觉凉爽。
祖屋的春是美好的,关了一冬的墨绿色窗子被母亲打开,温暖潮湿的空气瞬间吹了进来,躺在窗下的小床上,午睡及其酣甜。这也是大人们最忙的季节,祖屋房前有一个很大的园子,里面要种些瓜果蔬菜以供食用,祖母和母亲扎着围裙,一边翻土,一边撒这各色的种子,必是辣椒、番茄、黄瓜之类。那时我便和姐姐一起,跑到园中的苹果树下种草莓,用不多时,那红红的小刺猬便长了出来,不仅美味,也是与伙伴们炫耀的资本了。园中有一个瓷瓮,是祖母做酱用的,把煮好的豆子放进去,加了水,便封起来,到了日子,打开封皮,祖母便用一个木耙子来回的搅拌,嘴里还念念有词。我十分好奇,凑过去想听她说什么,祖母便飞快的用手蘸起酱来抹在我的鼻子上。那酱十分腥臭,与平日吃的大不一样,我便飞快的跑开,去洗脸了。这确成了我对付小伙伴的利器,经常跑回来偷了,拿去追欺负我的坏小子。然而神奇的是,经过夏天的发酵,那酱由黑转黄,味道竟也变得十分浓香。
祖屋的夏是十分惬意的。祖母说,祖屋是清朝初年就有的,那时街里出了大官,听说皇上都见到了。回来的时候骑着大马,前面一众人吹吹打打,还有两个小厮拿着鞭子,看谁要往前凑了,就一鞭子打下去,嘴里还要骂的。即便这样,挨了打也要看大官,回来还炫耀说,那官怎么怎么排场,天生的当官的材料。于是,官拿了钱盖了很多房子,后来几经转手,被祖上买了。我便知了这屋子的来历,难怪那砌墙的砖如此厚,外面已热的难忍,屋里却甚觉凉爽。祖屋的地面是木制的地板,却也如现在的潮流,只是那时为彰显富贵而已。如今,那木板经岁月侵蚀,纹理及其难看了,那时母亲拿来前年秋天编的芦席铺在上面,这便是我们的床了。姐姐不愿睡在上面,说晚上会有蜈蚣,壁虎,十分吓人。我倒也害怕,只是七尺男儿,无法说出口。就只能硬着头皮睡在上面,心里想着那断尾巴的壁虎倒还中看,只是那多脚虫十分害人。于是闭着眼,不看罢,倒也睡的十分快,那时木地板上微微浸出香味,却让我十分惬意。我说给姐姐,她却十分鄙夷,说那是腐烂的味道,十分恶心。我也是不屑的。
祖屋的秋五彩斑斓。这是祖屋收获的季节,我们极喜那蓬勃的苹果树结出累累的果子来,那树十分强壮,果子把树枝压下来,我们坐在窗台上,伸手就能够到。等吃完了近处的,姐姐就要央求我了,树顶的果子又红又大,只我可以够到。于是,猴子般的爬上去,抓着树枝来回摇晃,果子便一个一个的落下去,那时姐姐是断不敢站在树下的。她倒不怕被砸,只是那树会有手指般粗细的毛毛虫,随着果子噼里啪啦的落下来。我经常会捉些去戏弄邻家的妹妹,也为此被她哭着告诉母亲,这时,少不了要挨打。只是,小时顽皮,机灵鬼似的跑远了,母亲也就扔了扫把,哄着她去拿糖了。
我十分喜欢园子里的葱畦,那里有一排排的蜻蜓落在上面。有大青、紫衣,红辣椒,种类繁多,色彩斑斓。我做了网,去捉来,在尾巴上系跟绳子,便拉着它在天上飞,虽是有趣,现在想想那也是十分残忍的。
祖屋的冬充满欢乐。那时大雪封了园子,我们便在雪地里扣雀儿,竹条编的簸箕,用个小棍支上,一段系了绳子,远远的趴在雪地里拉着,等着雀儿去啄簸箕底下的麦谷,于是一拉,那贪嘴的雀儿就跑不了了。那小家伙是十分刚烈的,往往被捉了,关在笼子里,任你喂食,也不吃不喝,几天就死了,倒惹得伤心,于是也就捉了来,看一阵子也就放了。于儿时最难忘记的便是过年,那时父亲买来鞭炮,藏在床柜底下,我便趁屋里没人,偷偷的剪下一段,便如获至宝的跑去彰显,那时每个小偷是都有一些干货的。拿着点燃的香头,趁哪个不注意,便放一个,啪的一声,及其快活。有时也会弄到一些双响炮,那是极其珍贵的。哪家的大人也不会允许我们放这个,那是他们的专利。我们偷了来要细细的研究如何玩耍。商量了,把炮仗平放在墙上,后面顶上砖,对着指定的地点,要等待发射的命令了。只是遗憾却没有一次成功命中,只听得一声巨响,便捂着耳朵吓跑了。躲在墙根等待第二响的来临。我确是也没搞明白为何与大炮不同的。
祖屋的记忆是模糊的。时隔数载,只是模糊的记得那里充满欢乐,祖母已经过世,终究没能给我透漏做酱的口诀。老屋业已完成使命,随市井的建设,轰然倒了。只是那记忆,仍如房檐下的水滴,叮叮咚咚的在心里回荡。总觉得有些亏欠,亏欠未把祖屋的传说说下去,也十分亏欠,亏欠记忆中的那些事,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