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雕、烤鸭、文学
作者:醉叶-管锥子 发表于2017-10-04 17:08 阅读(1)
花雕、烤鸭、文学
今天从市里回家的路上买了一只烤鸭和一坛子花雕。
我认为,吃烤鸭必配花雕。因为吃烤鸭很忙,蘸酱、抓葱丝、卷饼,手忙完了嘴忙,往嘴里一塞,嘴巴鼓鼓囊囊地嚼,这时候就希望来一大口喝的。白酒只能小口,啤酒能大口但是啤酒配烤鸭不伦不类,只有花雕合适。温好的花雕“滋”地喝一大口,烤鸭嚼得顺畅了,黄酒的醇香裹住烤鸭的肉香,就像温厚老者哄住一群欢蹦乱跳的孩子,统统滑下肚里。当口腔里的鸭肉、葱丝、酱汁、面饼、花雕混合起来,口感味觉都得到极大满足。
喝的花雕是温过的,喝到嘴里没有凉酒的冽感,暖暖厚厚的,喝半斤就出汗微醺。朦胧中想起瞿秋白。这位文学才华横溢的中共早期领导人被捕入狱后,提出的唯一要求是每天五斤花雕,喝着花雕写下临终绝笔《多余的话》。我猜,瞿秋白最终唱着《国际歌》走上刑场的时候,也有花雕的作用在其中吧。在那个革命等于浪漫理想的年代里,温厚的花雕竟能酝酿出铿锵的人格魅力。
温酒的酒劲上得快、过去得也快,等到吃完已然清醒,既吃饱了又过了酒瘾还没有喝酒的昏懵。只是麻烦,倒满一杯不能立刻喝,得放到热水盆里,水不热了得换水。如果掌握不准吃喝节奏,当你塞了满嘴鸭肉急需来一口,要么酒是凉的,要么酒杯空的,实在不爽。我又想起,《红楼梦》里的宝玉、黛玉、宝钗们吃温酒,身边站满丫鬟、老妈子,可见公子小姐随时端起一杯温酒想吃就吃,看似平常其实是多少人服侍的结果啊。剥削阶级真会享受,劳动人民真的辛苦。
电脑屏幕里的画面是1986年拍的纪录片《北京烤鸭》,片长不到十分钟,却把烤鸭从养鸭、宰杀到制作、享用讲得清清楚楚。我第一次知道烤鸭却是看梁实秋散文《烧鸭》。文章精彩,在此大概复述一遍。
“北平烤鸭,名闻中外。在北平不叫烤鸭,叫烧鸭,或烧鸭子。在口语中加一子字。”我结婚那年和老婆去北京玩,去全聚德吃烤鸭,在前门外听一个路边卖汽水的老头儿说:吃烧鸭去那儿干嘛呀?在哪儿吃都一样。
“北平苦旱,不是产鸭盛地,惟在咫尺之通州得运河之便,渠塘交错,特宜蓄鸭。佳种皆纯白,野鸭花鸭则非上选。”纪录片里的养鸭场场长也说,正宗北京填鸭体型肥大、毛色纯白。
填喂过程很残忍但也是一门手艺。梁文里说,曾有外地一家试行填鸭,结果鸭子死了一半,剩下一半骨瘦如柴。
梁文说,北平烧鸭除了全聚德,还有便宜坊(酱肘子铺)发售。估计前门卖汽水老头儿说的意思就是还可以去便宜坊吃烤鸭,不必挤到全聚德。
“自从宣外的老便宜坊关张以后,要以东城的金鱼胡同口的宝华春为后起之秀……在家里,打个电话,宝华春就会派一个小利巴,用保温的铅铁桶送来一只才出炉的烤鸭,油淋淋、烫手热……他在席旁小桌上当众片鸭,手艺不错,讲究片得薄,每一片有皮有油有肉,随后一盘瘦肉,最后鸭头鸭尖,大功告成。主人高兴,赏钱两吊,小利巴欢天喜地称谢而去。” 烤鸭味美,妙在有油。没有油的烤鸭不是正宗填鸭,也就不是正宗北京烤鸭。可惜,我在安阳买的烤鸭从来有皮有肉没有油。
“所谓一鸭三吃,那是广告噱头。在北平吃烧鸭,照例有一碗滴出来的油,有一副鸭架装。鸭油可以蒸蛋羹,鸭架装可以熬白菜,也可以煮汤打卤。……会吃的人要把整个的架装带回家里去煮。这一锅汤若是加口蘑打卤,再加上一勺炸花椒油,吃打卤面,其味之美无与伦比。”看到这里,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后来我和老婆在北京全聚德吃了一次烤鸭,却没有文章里写的那么美妙。去全聚德吃烤鸭的人太多了,大堂里拥挤的人群像圈养的填鸭,等吃的人在预订的座位旁看着别人吃,正吃的人在别人的注目礼下吃,哪里还有品尝的心情。我记得我们终于等上吃了,坐下吃了几口,老婆就不吃了,太油、腻得慌。我只好打包带回旅店,洗过澡、看着电视吃,终于吃出些滋味。
再后来我知道了梁实秋写《烧鸭》是抗战时候在重庆北碚写的。时节艰辛,经常吃不饱,他饿着肚子写下烧鸭、豆腐、佛跳墙、狮子头、蟹、豆汁儿、羊头肉等等一系列味道十足的食物小品文(其中有一些是离开大陆后在外国写的,总之是在吃不到的时候写的)。由此,我佩服的不是烤鸭而是文学了。
对于没有味觉的舌头,任何食物都没有特色,无所谓好吃难吃。没有精神层面的审美,一种滋味仅仅是一种滋味而已,无所谓好坏优劣。
今天在某茶楼看到干白配海鲜、红茶配月饼,如此搭配可谓精当,但也只是一种普通吃食罢了。茶楼主人吹捧茶叶、葡萄酒的广告词,让我仿佛走进了旅游团的购物点。还有前一段儿,据说著名的河南新乡市作协副主席和一个长垣厨师一唱一和如双簧,吹捧一家长垣菜馆,把赚钱的欲望在文学水里蘸蘸再面世。竭力往已被物质塞满的现代人脑子里再灌进一口酒、塞进一口菜,想唤起人的购买欲望却偏偏让人觉得乏味,因为他们忘了,人不仅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一味地以物质的方式去做,只会满足人的物质欲望和经济利益欲望,肯定行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