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树
外国我不甚了解,然而中国的乡村对“树”的情节是很深很深的;房前屋后、院里院外这是生活的地方,皆有绿树成荫;野地坟茔、荒冢蔓草那是离去的地方,依然杨柳俯仰、松柏繁茂;这份情愫可见一斑。地狱和天堂是善男信女们对死后灵魂的安排,然而在中国的乡村,在一群怀揣着最为朴素的世界观的农民身上,你是很少能看到的;生在这片土地上,百年后复又归于斯,犹如这土地上的树木,历数十载风霜雨雪,方知脚下这捧乡土的温热。树木最初被大量种植在人类居所旁的原因我没有详查,可能是避灾祸:远远的望去一片郁郁葱葱,无有人烟;也可能是受道家思想影响:五行中木主生,人们都有一个子嗣绵长、家道兴旺的不懈的梦想;也可能是别的呢,我就不知了。
房后可种榆树,形体较大可挡风寒,五柳居士不就有“桃李罗堂前,榆柳荫后檐”的诗句吗。后院宜植槐树,不甚高大却枝繁叶茂,仲夏之夜扯一竹席铺于树下,上有鸣蝉相和、下有寒蛇低吟,或卧或坐、皆自成趣;手中可拿一蒲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摇晃着,夜空中可无明月却必得有繁星,这次第,怎一个惬字了得!在我家,谷雨前后槐花盛开,它的花碎而密,一串串一簇簇像一群洁白的张开了翅的采蜜的蜂挂在枝头,微风拂过,淡淡的甜香。养蜂的人最知道花开花落的日子,槐花的花期不长,前后也就一周的时间,要酿得一些槐花蜜且得忙起来呢。人们在不经意间发现蜂多了起来,“呦!后院的槐花开了吧?”禁不住的在心中问了一嘴。午饭时端着碗到后院一看,果不其然,开得正酣。我们自有我们的吃法,不管是摊馅饼、做盒子,还是蒸熟了配以姜末葱丝凉拌都别有一番风味。只不过,槐树木质坚硬生长缓慢,要从一株小苗长到繁叶如盖,且有些日子呢;反正我家后院的两棵槐树,从我记事到现在一直就那么大,仿佛十多年未见其变过。
堂前可载两颗石榴,既应了子孙满堂的寓意,又可在中秋之时共享鲜果。圆月初上,桂影成荫,一家老小庭中赏月,圆桌之上应时花卉鲜果:桂花、海棠、石榴、棠梨。石榴果笑的合不拢嘴,露出一排排火红的籽,品种不一、酸甜有别;我是顶喜欢酸中带点子微甜的,多剥几粒轻轻一嚼先甜后酸,哎呦!那叫一个透亮!现在想想我就直咽唾沫,我是真想家乡的石榴了檐下窗前是要有一株腊梅的,至于花色红白皆宜。别的时日你是看不出妙处的,只待寒冬,映雪红梅相得益彰。数九寒天,大雪溜溜下了一夜,清晨醒来睡眼惺忪,隔着玻璃窗向外一看,就一眼,你便觉得神清气爽,再无半点的倦意。银装素裹的天地间,傲然挺立,或许此时的腊梅傲气少了几分,俊秀之气多了几点,白花红蕊在这雪国之中肆意的这般。此番情景怎能不叫人爱,怎能不叫人怜!《红楼梦》中有一片段,叫做“琉璃世界白雪红梅”,单瞅这题目“世界”前着“琉璃”二字意境全出,紧后又是“白雪红梅”,胸中若无几点文墨何来此景!文中有宝玉、宝琴冒雪折梅一节,大红的毛毡、点点的红梅映着茫茫的白雪,老太太直说“好美”。自古好景不长,不可牢骚太胜;一年之中此番好景若得三五日,足慰我心。
庭中的水井旁可种一棵柳树,人们常说“水曲柳”,可见柳树是喜水的,若侍奉的好自有一番佳处。如果还有空间,还可有一棵香椿树,这种树不管是叶子还是枝干都带有一股特殊的味道,至于具体的我也说不大好,反正有人喜欢得紧,有人却厌恶;家人们说能避蚊虫,经我验证效果一般。但这树有一绝妙的好处,那就是早春的嫩叶可食用。早春,把积攒了一冬的鸭蛋壳、鹅蛋壳(保存要完好,最好是只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孔;鸡蛋壳太小不划算,就不要了)套在枝头芽尖处,只消十天左右的光景,那壳里满满的全是嫩嫩的叶。敲碎壳,切成薄片,拌上鸡蛋一炒,甭提有多美味了。现在想想,也有六年没吃到了。至于墙外,还是种两棵枣树吧;一棵吃鲜枣,一棵晒干枣。中秋时节,大枣刚红了半圈,可生吃、可蒸熟。在房顶上晾晒大枣,对童年时节的我而言是件极幸福的事,暖暖的秋阳、温温的房顶、红红的枣子、还有一双荡在房檐上的小小的脚。
农村的树还有好多好多,像那大叶的梧桐、迎风作响的白杨、爱炸心的桑树、爱弯腰的棠梨。此时的我独在异乡为异客,窗外的小雨淅淅沥沥,但不知家中今夜可有风雨,家中的人可也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