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江南长城”
“一叫长城万仞摧，杞梁遗骨逐妇回。”说到长城，人们自然而然地就会联想到万里长城，联想到妇孺皆知的“孟姜女哭长城”之故事。然而，就在我的家乡台州，也有一段“长城”，虽短短五六公里，却被人们誉之为“江南长城”或“江南八达岭”。
所谓“江南长城”，其实就是原台州府城墙。我国幅员辽阔，历史悠久，古时为了防御外敌，各地广修城墙。特别是明朝朱元璋因采纳谋士“高筑墙”的建议，下令各府县修筑城墙，故尔我国古时绝大部分城市都修有不同规模的城墙，至今保存着较为完整的古城墙、或已重修城墙的城市也遍布大江南北。但是，为什么唯独原台州府城墙，却赢得了“江南长城”、“江南八达岭”之美称呢？今年春节，我偕家人一睹了“江南长城”的雄姿。
“江南长城”位于原台州府所在地——临海市城区，距离我家约60公里。临海自唐以后一直是台州府治，至1994年，台州撤地建市，市府驻地迁至椒江，临海始为台州代管的县级市。
我们是从揽胜门广场检票登城，自东向西游的长城。因正值春节，揽胜门广场上和公路上早已人山人海，摩肩接踵。游人中不乏有台州各区县的本地口音，更多的则是来自全国各地的外地口音，这些或许是默默地贡献在台州这座“制造之都”的“新台州人”，或许是专程来台州旅游的游人。
广场上有一座石牌坊，上刻“雄镇东南”四字，字体刚健有力，雄浑遒劲，虽为集字，但出自浙籍已故书法大家沙孟海先生之手。石牌坊简洁大方，与山顶上的揽胜门城楼遥遥相望，城墙逶迤而上，远远看去，犹如一条矫健的长龙，直冲云宵，气势恢宏，雄伟壮观。
从牌坊背后登城，首先要爬一坡梯步，据说共198步，其设计寓意是此段梯步于1998年复原修缮府城墙时新建。梯步特别陡峭险峻，令人望而生畏，故有人也称之为“好汉坡”。刚检票入内，妻即在“好汉坡”前却步，嚷嚷着不敢登城。后恐心疼白花了55元（网购优惠价）的门票吧，最终还是鼓足勇气，被我连拽带拉拉到了揽胜门。
“江南长城”沿北固山山脊依山就势而修，入口处自山脚直冲山顶，自然陡峭险峻，但建设者也完全可以把梯步修得平坦的。我想，建设者故意把梯步修得陡峭险峻，或许就让游人登城即产生“不到长城非好汉”之叹吧！不知“好汉坡”的取名是否也有此寓意？
揽胜门城楼为二层建筑，飞檐翘角，雄壮秀丽。城楼上有一匾额，题有“顾景楼”三个隶书大字。原来揽胜门门名“揽胜”，楼曰“顾景”，难怪也有人错把揽胜门和顾景楼当成了两个不同的景点。二楼亦悬有一块匾额，题有“湖山一览”，字体清瘦秀美，刚劲有力，乃大师启功手迹。登楼倚窗远眺，渺渺东湖尽收眼底，湖中碧波荡漾，波光粼粼，熠熠生辉；亭台楼阁，烟柳画桥，相映成辉。四周高楼商铺，车水马龙，但到处绿树成荫。目光稍远移，苍翠如濯、双塔耸立的巾山一览无余。揽胜门湖山一览、揽胜顾景，果然是名副其实。
一湖一山，乃临海城的两张金名片。东湖为人工湖，因位于府城墙以东而得名，北宋年间开挖时始为水军泊船屯兵之所，后经疏浚拓建后辟为园林，距今已有千余年历史。历经雕琢，东湖早成台州园林之首。湖由堤坝隔断，分前、后两湖，湖中多洲渚，洲上多亭台楼阁，构造精巧，争奇斗艳。湖岸绿柳成荫，洲中古木参天，石桥如虹，九曲桥连绵曲折，如歌、如诗、如画。清文人俞樾赞曰：“杭州有西湖，台州有东湖。东湖之胜，小西湖也。”
巾山亦名巾子山，因“两峰耸立，中垂凹谷，形似帢帻”而得名。当地相传西汉道教仙人皇华真人（即华胥子）在此炼丹修仙，得道升天时堕下巾帻而成此山。宋舒岳祥有诗曰：“皇华真人游海东，云行急疾去若风。蜺旌羽节追不及，飘遥双帻堕碧空。”
巾山三面街市，南依灵江，建有千佛塔、大小文峰塔及南山殿塔，另有华胥洞、遗巾处、通幽等胜景，并建有巾山寺、茅庵、三元宫、南山殿、不浪舟、望江楼、文昌阁、逋翁亭等楼台寺观数十处，释、道、儒三教和谐共存。正如孟浩然有诗叹曰：“儒道虽异门，云林颇同调，两心喜相得，毕竟共谈笑。”尤其是始建于宋代、现存于清代的大、小文峰塔，分别耸立于巾山双峰之巅，自古就成了临海的地标。幼有神童之称的清地理学家齐召南，12岁登巾山时留下了“灵江绕郭碧潺潺，双塔高悬宵汉间”的诗句。
揽胜门内中间有座一身戎装、英俊威武的黄铜铸像，乃驻台州抗倭四年，创下九战九捷之战绩的民族英雄戚继光将军。右侧墙上有原台州府城墙的介绍：府城墙始建于东晋，至今已有1600余年的历史，后历朝多次拆建、修缮，尤以戚继光驻兵台州抗倭时，与知府谭纶根据实战经验筑高加固古城墙，并创造性地加盖了二层中空敌台，完善了各类设施和形制，从而提高了城墙的防御功能。后戚继光奉调蓟州，抽调江南三千兵士，将这一成功经验运用到北方明长城的修建中，故中国古建筑学泰斗罗哲文先生将台州府城墙赞誉为北方明长城的“师范”和“蓝本”。
自揽胜门登城，方才见原府城墙真容。城墙底宽上窄，呈梯形状。墙体为砖砌，内为女儿墙，略矮，底部有泄水孔。外侧较高，筑有雉堞，垛口箭窗有序排立，沿山脊逶迤而上，气势磅礴，蔚为壮观。前行不远，便可见一座巍峨雄伟的方形建筑，两侧横跨城墙内外，顶部四周均有垛口，四面开有箭窗，前后有门洞。建筑内空心，中用木料架为上下两层，有木楼梯可上下。这便是戚继光所创的双层空心敌台。其实，敌台自古有之，但过去的敌台均为实心，仅有瞭望和烟火传递军情之功，故也称烽火台。而双层或多层空心敌台，除了原有的瞭望和烟火传递军情之功外，可庇将士，可存器械，可躲利箭，可居高攻敌，确乃的军事史上的创举。
距离空心敌台不远处，便是一座炮台。据称这门名为“大将军”的火炮，重达数千斤，是著名抗清将领、民族英雄郑成功收复台湾时从荷兰侵略军手中缴获，北伐攻打台州时因“飓风大作”而沉船江底，后被定海总兵张杰率众从江中捞出，架于城楼以炫耀其功。当然，现在我们看到的火炮只是复制品，为台州府城墙复原修缮时重置。
再往前走，是台州府城墙中最陡峭险峻的一段，叫“百步峻”。“百步峻”是当地方言的叫法，指的是较高的陡坡梯步。“峻”字我们椒江、黄岩一带方言念“森”音，也有老年人念“峋”音，类似有两种方言读音的字还有很多，如“酸”、“宣”、“舜”等等。其实，相比“好汉坡”，“百步峻”已平缓得多了，但从当地流传甚广的民间传说，足可见此段当初筑城时的陡峭险峻。相传唐大将尉迟恭坐镇台州扩建城墙，因此段地势陡峭险峻无法修筑，屡修屡塌。某夜大雪，尉迟恭凌晨起床察看，见有梅花鹿飞奔至山顶，留下了一串深深的脚印。尉迟恭似有所悟，遂命军民沿梅花鹿脚印修筑，果然工程顺利。故而，临海也有“鹿城”之别称。
走过“百步峻”，便登上了白云楼。望文生义，我暗自揣度白云楼应是地势高旷，可抵白云之意。然登楼后，虽临海城一览无余，但怎么也无法产生身处云端之感。确实，台州多丘陵，少大山，尤其是城区，一般山高仅一二百米。而徐三见先生《白云楼记》曰：“白云楼者，以山而名也。其山有二，一大一小，大踞北固之背，小则北固之脉。而城据小者之岗，楼建斯角之巅，岚气生时，白云以出，以是名楼，不亦宜乎？”可见，白云楼虽以山名，但古时确也“岚气生时，白云以出”，而今应是现代高楼大厦太多，而使白云楼矮之。
出白云楼前行，走过一段长长的下坡，然后又上坡，再穿一座二层空心敌台继续前行时，眼尖的女儿如发现新大陆似的突然惊喜地尖叫起来。我顺着女儿的手势遥视右前方，只见苍翠掩映的摩崖上刻有“至真妙道”四个红色巨字，字体文雅遒劲，气势宏伟，酣畅舒展，飘逸潇洒。旁有落款，为雍正皇帝御笔。据查资料，这是雍正皇帝为张伯端的《悟真篇》所题。
张伯端，乃临海人（或说台州天台人），字平叔，号紫阳、紫阳山人。因其著有《悟真篇》，人称“悟真先生”，又尊为“紫阳真人”，为道家南宗始祖，系“全真道南五祖”之一。《西游记》称他为大罗天上紫云仙。其作品《悟真篇》为古代中国早期四大内丹术专著，《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谓之：“专明金丹之要，与魏伯《参同契》，道家并推为正宗。”
稍前左转便是台州府城隍庙。台州府城隍庙与其它各地的城隍庙也大抵相同，没有什么独特之处，倒是城隍庙里的一棵隋代古樟，却令人称奇。据称这棵古樟曾遭雷击，主干已被击成裂片状枯死，犹如水泥雕塑的假山，但在残枝上面，却又生发着不少新枝，枝繁叶茂，生机勃勃，故也有人称之为枯木逢春。
过了城隍庙，不远处便是“望天台”。相传元末明初浙东农民起义军领袖方国珍（台州黄岩人）相继攻占温州、台州等地后欲在台州称帝，故在城隍山建造祭坛，用于“祭天”。祭坛仿北京“天坛”，天圆地方，雄伟壮观。故祭坛原应称“天坛”，只因当地方言“坛”与“台”音近，人们就称之为“天台”，久而久之，“天坛”即成了“望天台”。
继续朝前，过烟霞阁，便是府城墙中最为峻秀的一段。城墙建于危崖之巅，逶迤曲折，盘旋飞舞，飘若行云，健若矫龙，波澜壮阔，大气磅礴。其状神似八达岭长城，故也有“江南八达岭”之美称。
城墙右侧便是滚滚灵江。灵江，发源自仙居与缙云交界的天堂尖，沿途汇入始丰溪、永宁江大田港等众多支流，流经黄岩、椒江后汇入东海。下游入海口因其状如椒，故名“椒江”。灵江是浙江的第三大水系，台州的第一大水系，故也是台州人民的母亲河。灵江位于台风多发地区，如遇台风且又值大潮时，就会造成灵江水位暴涨，危及城内百姓生命财产安全，临江段城墙的另一用途也正是防洪功能。据记载，北宋间曾因暴雨引发洪水，冲跨城墙，知州修复时“城筑高于前，而坚亦如之”。后太守又“增治城堞，垒石为台，作大堤捍之”。元初朝廷因统治需要，曾下令拆毁所有地方城墙，而台州府城墙却因其完善的防洪体系而幸免拆毁。
也正因为台州位于灵江入海近段，元末明初时常有倭寇侵扰抢掠，故临江段同时又是战略防御重点地段，现存城墙中仅有临江段的4座主城门修有瓮城，且修有9个马面。所谓瓮城，实际上就是城门外的防御小城，设有门洞、箭窗和雉堞，因其状若圆瓮，故称瓮城。也有方形的，叫方城。临江段的瓮城都为半圆形，只有镇宁门瓮城为半圆与方形之间。而马面则是指城墙突出部分的城台，可供守城士兵三面御敌，其状狭长，故称马面。临江段的马面最具特色，临江面大多设计成半圆弧形，以减弱江水的冲涮，据称这在全国古城墙中尚属孤例。
台州府城墙，真不愧为“江南长城”！她依山临江而建，连绵起伏，大气磅礴，绿树掩映，常年苍翠，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虽稍缺北方汉子般的粗犷豪放，却也独具江南女子般的婉约灵秀。
（丁酉仲春于重庆 管金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