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凉山北部泸沽湖畔的永宁坝子,生活着大约一万多摩梭人,他们当中的大多数家庭还保留着母系世族的习俗,子女从母而居,血统按母系推演,男不娶,女不嫁,只缔结情侣关系。女情侣称为“阿夏”,男情侣称为“阿注”。这些家庭始终保持着传统的“走婚”方式,阿注晚上悄悄的去阿夏家过夜,拂晓回自己的母亲家生活和生产,而阿夏夜晚在自己的家里等待着阿注的来访。无论男女,在他们的一生中都可以有多个情侣。走婚的家庭中有时会发生一些有趣的情景,阿注在阿夏家中过夜之后,如果过早回到自己的家门口,大门还未开,他不能敲门而入,只能离开家门口到隐蔽处等待,因为闭门表示家中女性们的阿注还未离去。即使在凛冽的冬天,哪怕寒风刺骨,被冻得瑟瑟发抖,他也只得颤抖着身躯等待那些阿注们离去。
泸沽湖碧水蓝天,狮子山伟岸高耸,帅哥靓女身着民族服装,猪槽船在湖面上荡漾的美景,只对游客有吸引力,当地人则习以为常,就像走婚一样不足为奇。他们关心的依然是家族兴旺,农田丰收和钱财充裕。
我有一位朋友,人长得帅气,有点儿像个洋人,又毕业于名牌大学,大家称呼他“洋大学”。1970年代中期,他被单独派到永宁去施工。他指挥着公社派来的年轻男女们砍树伐木、开山取石、搬运材料,很有些组织能力。他的性格外向,对人热情,下工以后,还教民工们读书认字、指挥他们合唱,深得这帮男女的喜欢。其中的一个摩梭女对他很有好感,以请教认字为由,晚上不时来到他住的工棚,没多久他们就成了情侣。与传统的走婚不同,他不去女阿夏家过夜,而是阿夏夜来晨归。
这位朋友以为,与阿夏夜间的情侣生活,属于个人的隐私秘密,而且阿夏夜来晨归,无人看见,旁人不会知晓。那晓得过夜的第二天,全村人就知道了,因为年轻摩梭女结交了阿注以后,乐于把自己的秘密告诉同伴,还会有意赞扬阿注的英俊、才干和富有,以彰显自己的魅力,她们喜欢相互攀比。
工程结束后,他回到了县城,又恢复了往常的生活,平静的过了一年,他并不知道,他的阿夏已经为他生育了一个女孩。有些男性干部到永宁出差后,也有过走婚的经历,他们都以为无人知晓。其实他们的浪漫新闻,早已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特别是在那个文化生活极度贫乏的年代,传播轶闻会给一些人带来乐趣,结果越传越烈,搞得沸沸扬扬。领导决心整肃一下,他们想出了一个办法,规定凡是有幼儿的摩梭妇女,必须指认孩子的父亲,否则不发口粮。年轻的摩梭妇女们为了保住孩子的口粮,极不情愿的供出了她们曾经深爱的阿注。出乎领导们的预料,在犯走婚错误的人中,不仅有踏实勤奋工作的干部,还有技术骨干。如果按以往的办法一律开除公职,不仅会影响今后的工作,而且打击面过宽。于是规定,一般干部开除留用,党员干部开除党籍。还好我的这位朋友是党员,没有被开除公职。
与领导的态度相反,这家摩梭人认为,生了个女孩是件值得庆贺的事情,后继有人了,是件大好事,不应该处分孩子的生父。孩子的外婆还专程赶到县城找领导说情:“别人家的姑娘找个干部就很荣耀了,我家的女儿能与大学生相好,那是十分光彩的事情,在我们永宁没有哪家能比。他还为我家生了个女孩,应该感谢他才对,千万不能处分他!”
我与他都忌讳谈及此事。有一次,他可能压抑过久,思想负担太重,无法解脱,为了释放一下情绪,一反常态的对我说:“现在回想起来,摩梭女并非简单的对我倾心,她家对我有所图,因为事情发生的第二天,她的舅舅就以修房子为由来借钱,并且鼓励我继续交往,明确的表示他们家认同和喜欢我。此后又以各种理由来拿钱。钱财是小事,如今受了处分,弄得抬不起头来做人,后悔莫及呀!”看到他如此懊丧,我同情的劝慰他:“随着时间的流逝,大家都会淡忘,一切都会慢慢的变好。”
没多久,领导派我到永宁去推广农机,临行的前夜,他突然来找我,慎重其事的说:“如果有机会,去看一下那个女孩,观察一下长相是否与我相像。” 我十分不解,不知道他的目的,便问:“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这样做还有意义吗?”他十分为难的答道:“如果孩子不是我的,那就是替人受过,太冤了,可以申请复议对我的处分。要是孩子是我的,我想直接领养,不希望孩子生活在母系社会当中。”我很受感动,人类的天性中,居然对后代有着如此深厚关怀和眷念,哪怕是对私生子。
到永宁后,很难找到合适的理由和机会去看那个孩子。有一天在打谷场上,一个知青与我打招呼,他是我教中学时的一个学生。攀谈时,我问他:“可以带我去看看洋大学的孩子吗?”,他可能猜到了我的意图,十分委婉的忠告我:“老师,千万不能去,汉族男子无故到摩梭家走访,过于引人注目,还会引起不良的猜测。我们男知青从不到摩梭家串门,我不便带你去。据几个女知青讲,那个女孩跟他一摸一样,漂亮可爱。”正说之间,他十分神秘的嘟了一下嘴,示意我看朝我们走过来的一个年轻女子,并轻声的对我说:“她就是洋大学的阿夏”。我斜着眼瞟过去一看,她身着一套汉族服装,头戴一顶解放帽,背着好大的一捆玉米秆。或许是这顶帽子赶跑了她在头顶上盘着秀发时的美丽,或者是那捆玉米秆过于沉重,使得她满面的汗水掩盖了本来的灿烂,让人看不出一点诱人的姿色。估计学生从我的眼神和表情中,看出了我的困惑和诧异,他对我说:“我们知青也十分纳闷,他一个洋大学生怎么会看上这个并不出众的摩梭女。”
回到县城后,我正琢磨如何跟他讲,他就来找我。当时我突然意识到,别人讲的情况,也许是先入为主,主观臆断的结果,如果贸然乱说,势必会给他带来无限的烦恼。再说,母系家庭中的后代必须属于母亲家,从未有过被生父带走领养的先例。于是如实对他说:“没有人愿意带我去那个摩梭家,没有亲眼看见那个孩子。”
后来,我们都先后离开了小凉山。
多年前,一位旧时的同事,从小凉山出差,顺便来看我。闲聊间提到了那个女孩,他说:“那个姑娘长得可漂亮了,在县里十分活跃,非常讨人喜欢。”我问:“她知道生父是谁吗?”他回答:“可能不知道。”我接着问:“没有人告诉她吗?”他笑着说:“呵呵,要是她知道了,按她的性格,她会不惜代价的去寻找!谁都不愿意惹麻烦,对她讲实情。”
泸沽湖的景色幽美,摩梭人的阿夏婚恋多情浪漫,那里的人们在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静生活的同时,也在秀丽的美景中,用多情编织着浪漫的故事,愿故事中的人们生活得平安和多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