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道歉
我真的没有办法向他表示我的歉意了。
那是我们都很年轻的时候。我住在工厂集体宿舍里，一群刚从学校分来的大学生，喜欢在我的宿舍里聚会。我们最常玩的是打桥牌，那东西陷进去很难自拔的。星期天的下午，正在打牌，我的一位老友带他来玩。牌局激战正酣，我只叫他们坐一会儿，就又埋头奋战。桥牌一局要打十六牌，比麻将的一圈时间还长，他们等急了，看又看不懂，便起身告辞。我当时的真实心情是觉得轻松了，终于可以一心打牌了，便愉快地送他们走。他们走后，我却有点心神不宁，我知道自己太失礼，老友无所谓，他是第一次来，而且路程还不近。
以后相处渐多，我们也熟识了。我总想向他说一声道歉的话，但我生性腼腆，赞美的话甚至客套话都难得说出口，别说道歉之语了。这本是一件小事，道歉过后，会毫无芥蒂的，我知道；可如果不道歉，芥蒂会永远存在。
有一次在路上碰见他，我邀请他再去我那玩。看他神情，对那件事还耿耿于怀。我原以为邀请就算道歉了，却原来不是这么回事。我必须正式向他说一声：“对不起，请你原谅。”但我要找一个适当的机会、适当的场合。好在时间还长，尽可以等到机会。
他是一个爽快的人，转行到销售部门搞营销，跑遍大江南北，成绩斐然。不知是他的性格帮助了他的工作，还是职业造就了他的性格。每次聚餐前，他都很有气势，指着众人说：“你们都得倒下。”当然每次都是他喝得多，倒的次数自然也多。我知道他这样“犯众怒”，只是为了取乐。其实他的酒量一般。他唱歌水平也一般，却总是第一个拿起话筒，投入而陶醉地献上一曲。众多水平比他高的人自卑地不敢先唱，这时乘酒酣耳热之际胆子大了，抢过他的话筒展现美妙的歌喉。他便坐回桌旁。
可是我不知道他有高血压，他一直吃药也没告诉我。他妻子说他经常拒绝吃药。他以为他的身体也像他的性格一样豪爽，受点痛苦委屈可以一笑了之。他错了。当他脑溢血猝发被送进医院时，一切都无法挽回。他在医院躺三天就去世了。我去看他时，他已不能说话，眼神也不很清澈。我握住他的手，他的手非常温暖，他只能用手和我交流感情。
次年的清明节，我和友人到公墓去看他。那是个简陋的公墓，只有三五排坟墓，他的墓在第一排，周遭全是荒山坡。这很符合他的性格，以他的落拓不羁，是不愿意侧身于达官富豪之中的。他身后的这座山叫旗山，状如旗帜，相邻一座鼓山，形似战鼓，为项羽谋士亚父范增故里，其地便命名为亚父。我们在公墓周围转了许久，没找到一朵灿烂地盛开着的鲜花，只有一种星星点点的小白花，长在荆条上，布满尖刺。我们折了一大捧，献在他 的墓前。
但是我永远无法向他道歉了。
他叫严光辉，朋友家人昵称大辉子。遗有一子，尚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