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生活
周日,远在合肥的惠君打来电话,说要到上海来。他前不久开刀,胃切除了三分之二,到上海来是想复查一下。
惠君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算起来已有三十多年的友谊了。儿时的伙伴至今依然来往的,也就一两个人。我最了解他的性格。把身上一部分器官切除了那么多,对他精神上的打击甚于身体上的。他是个忧郁的人,对世事往往想得很悲观,真不知现在他是怎样的心情。
尽管有心理准备,次日见到惠君,我还是为他的消瘦震惊。我知道他会瘦,却没有想到会瘦成这样,甚至嘴巴都歪了,右嘴角有点往上吊。但他的精神很好,这让我很高兴。他告诉我的情况更让我震惊——他患的是胃癌。但他却轻松地说,只是浅表性的,发现得早,切除以后就没事了,现代医学的发展,癌早已不是不治之症了;他还从医学角度向我阐述他的病很轻的原理,说到上海来检查是想知道需不需要做最后一次化疗,医生们的意见不统一……可我还是受到了打击。
我想到了三年前去世的一个朋友。才三十多岁,刚摆开阵式,准备干一番事业,就突患脑溢血去世了,丢下年轻的妻子和才周岁的儿子。我悲伤了好一阵。我们刚刚步入中年,人生好象才品出滋味,怎么就离死亡那么近了?
人生最不确定的就是生命的长短。许多号称“药罐子”、一身是病的人,却病恹恹地活得很久,而有些健壮的人会突然离我们而去。这是人力无法决定的事,何必过多地想它?生命的长短应该放在生命的质量之后,活得好比活得长久更让人羡慕。所喜惠君很豁达,他的坚强和冷静出乎很多人的意料,甚至出乎他妻子的意料。以他的工作状况,与同侪相比算是成功吧,但他的心是很大的,我知道。人生的成功与否,恐怕也很难说。
我目前身体尚可,人生状况却一塌糊涂:做生意失败,抛妇别雏,来上海谋生,如此“高龄”还闯荡江湖,虽是不经意间圆了青年时代的梦,却太也晚了。写字楼里的小姐,该叫我叔叔了。年轻时那十年,算是荒废了,不管是谁的原因,生命中都要减去十岁。事实上,我正是这样,反自己当作二十八岁,同小我十岁的年轻人一起奋斗,一起构筑梦想、策划未来。无论如何,让生命的分量重一点。人总得往前走。
这几天我很忙,在单位里我的工作无法让人顶替,只好让惠君自己到医院去。好在他还有别的同学在上海,医院也有熟人。我打算留他到周末,原本周末是要加班的,我坚决地拒绝了,我想陪惠君玩一玩。可是,惠君说周五早晨就走。他说感到疲倦了,想回去。他这理由让我无法挽留,他毕竟还算是病人,怎么能让他累着呢?实际上他知道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让我同意他回去。这几天除了到医院,他还跑了不少地方,主要是城隍庙和书店。他对上海书城赞不绝口,但只买了十几本书,他说最近买书花钱太多,不敢再多买,前不久买了一套《四库全书》光盘和其它书籍花了几千元。他当过大学教师,读书是他永远的爱好。他说准备去旧书市场,淘旧书比买新书还有乐趣,可惜没时间了,等下次吧。
周五清晨,我背上他沉甸甸的行囊,里面书籍居多,送他到汽车站,买到车票是8点30分的,我怕上班迟到,没有送他上车。分手的时候,也没有和他握手。他是我仅有的几个离别时间再长,见面时也不握手的好友之一,好像是昨天才分手一样。其实我这次想和他握手,因为他的病,但我忍住了。正因为他的病,我才更要待他和原来一样,就像我没送他上车就分手了。我们要忽略他的病,忽略人生中很多不如意,这样才能生活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