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堂散文《一个准科学公式》
发表于2017-10-05 09:40 阅读(4)
林语堂散文《一个准科学公式》
现在就让我们先来研究产生这个生活哲学的中国人的理智构造——伟大的现实主义,不充分的理想主义,很多的幽默感,以及对人生和自然的高度诗意感觉性。
人类似分成两种人:一种是理想主义者,另一种是现实主义者,是造成人类进步的两种动力。人性好似泥土,由理想主义浇灌后即变成了柔软可塑的东西,但是使泥土凝结的还是泥土本身,不然我们早就蒸发而化气了。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这两种力,在一切人类活动里,个人的、社会的,或民族的,都互相牵制着,而真正的进步便是由这二种成分的适当混合而促成;所谓适当的混合就是将泥土保持着适宜的柔软可塑的状态,半湿半燥,恰到好处。例如英国这个最健全的民族,就是现实主义和理想主义适当地混合起来而成的。有些国家常要发生革命,这是因为它们的泥土吸收了一些不能适当同化的外国思想液汁的缘故,以致泥土不能保持着它们的形式。
模糊而缺乏批判精神的理想主义,是极为可笑的。这种理想主义的成分如果太多,于人类颇为危险,它使人徒然地追求虚幻的理想。在任何一个社会或民族里,如果这种幻想的理想主义成分太多,就会时常发生革命。人类好似一对理想主义的夫妻,对于他们的住所永远感到不满意,每三个月总要搬一次家,他们以为没有一块地方是理想的,而没有到过的地方似乎总是好的。幸而人类也赋有一种幽默感,其功用,是在纠正人类的梦想,而引导人们去和现实世界相接触。人类不可没有梦想,可是他也不能不好笑他自己的梦想,两者也许同样的重要。这是多么伟大的天赋,而中国人就富于这种特质。
幽默感(我在下面一章里将做更详细的讨论)似乎和现实主义或称现实感有密切的联系。说笑话者虽常常残酷地使理想主义者感到幻灭,但是在另一方面,却完成了一种极重要的任务,这足以使理想主义者不至于把头碰在现实的墙壁上,而受到一个比幻灭更猛烈的撞击。同时也能缓和暴躁急烈分子的紧张心情,使他可以寿命长一些。如能预先让他知道幻灭的无可避免,或许可以使他在最后的撞击里减少一些痛苦,因为一个幽默家始终是像一个负责者将坏的消息温和地告诉垂死的病人。有时一个幽默家的温和警告会挽救垂死者的生命。假如理想主义和幻灭必须在这世界上同时并存,那么,我们与其说那个说笑话者是残忍的,还不如说人生是残酷的了。
我时常想到一些机构公式,想把人类进步和历史变迁明确地表示出来。这些公式仿佛如下:
“现实”减“梦想”等于“禽兽”
“现实”加“梦想”等于“心痛”
(普通叫做“理想主义”)
“现实”加“幽默”等于“现实主义”(普通叫做“保守主义”)
“梦想”减“幽默”等于“热狂”
“梦想”加“幽默”等于“幻想”
“现实”加“梦想”加“幽默”等于“智慧”
这样看来,智慧或最高型的思想,它的形成就是在现实的支持下,用适当的幽默感把我们的梦想或理想主义调和配合起来。
为尝试制造一些准科学的公式起见,不妨进一步照下列的方法来分析各国的民族性。我用“准科学”这个名字,因为我不相信那种呆板的机械公式真能够把人类活动或人类性格表现出来。把人类的活动归纳到一个呆板的公式里,这已经缺少幽默感,因此也就缺乏智慧。我并不是说现在没有拟这一类的公式;在今日之下,这种准科学正多着。到一个心理学家竟能衡量人类的“智能”(IQ)或“性格”(PQ)时,这世界可真够可怜,因为有人性的学问都被专家跑来篡夺了。但如果我们认为这些公式不过是拿来表现某些意见的简便图解方法,而不拿科学神圣名义来做我们护符,则尚没有什么关系。
下面所写是我替某些民族的特性所拟的公式,这些公式完全是照我个人意思而定,绝对无法证实。任何人都可反对它们,修改它们,或另改为他自己的公式。现在以“现”字代表“现实感”(或现实主义),“梦”字代表“梦想”(或理想主义),“幽”字代表“幽默感”——再加上一个重要的成分——“敏”字代表“敏感性”(Sencibility),再以“四”代表“最高”,“三”代表“高”,“二”代表“中”,“一”代表“低”,这样我们就可以用准化学公式代表下列的民族性。正如硫酸盐和硫化物,或一氧化碳和二氧化碳的作用各不相同,人类和社会也依它们不同的构造,而有不同的作用。在我看来,人类社会或民族在同样情形之下,却有不同的行为,确是一桩很有趣的事。我们既然不能摹仿化学的形式发明“幽默化物”(Humoride)和“幽默盐”(Humorate)一类的名字,自只可用三份“现实主义”,二份“梦想”,二份“幽默”和一份“敏感性”的方式造成一个英国人。
现三+梦二+幽二+敏一+等于英国人
现二+梦三+幽三+敏三+等于法国人
现三+梦三+幽二+敏二+等于美国人
现三+梦四+幽一+敏二+等于德国人
现二+梦四+幽一+敏一+等于俄国人
现二+梦三+幽一+敏一+等于日本人
现四+梦一+幽三+敏三+等于中国人
我不十分知道意大利人、酉班牙人、印度人和其他的民族,所以不敢拟议他们的公式,同时上列公式本身就不很靠得住,每一公式都足以引起严切的批评。这些公式与其说是权威的,不如说是含有挑拨性的。假使我能得到一些新见识或新印象时,我预备把这些公式逐渐修正,以供我自己应用。它们的价值眼前只限于此,这无非是我智识的进步和我愚昧的缺陷的一个记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