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
踩着熹微的晨光,来到了似梦还醒的小溪旁,沾满露珠的草地把婉儿的高帮靴洗得清亮,寒凉的风从鬓边掠过,吹皱了的溪水一漾一漾地荡到了她八年前的那一段旧事里。那一年,婉儿从东兴初中考入了靖城高中,难得离家的日子,总是那么让人想念家乡、想念亲人。入校两个多月的一个星期五的傍晚,婉儿决定向同学借一辆自行车骑回家,当然事先也电话告诉了父母,那天是11月4日,这是一个让她刻骨铭心,永远不会忘怀的日子。晚上八点多,父亲打完城里所有亲戚朋友和她学校的电话,都没有婉儿的消息,急得快疯了,母亲更是眼泪婆娑,女儿到底怎么啦?!
婉儿记得当时自己只是一个劲地往前骑,当看到“泰兴人民欢迎你”的标语时,才知道已经走出靖江了。她感到很是疑惑,从支路往主干道去靖城是那么的方便,而从主干道再回到去东兴的支路上却又是那么的难,因为支叉路太多了,她暗悔以前怎么就没记清是从哪条小路上大路的。这让喜欢思考人生哲学的婉儿联想到了人生中的去与回:人生又何尝不是这样,从人生的小路急着走向人生的大路有时很容易,而从平坦的大路再回到原先的小路却很难,有很多人是不想回,有很多人是回不到。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连路牌都看不清。婉儿心里很是着急,再也没有刚才那些酸腐的书生气的想法。往回骑却又不知道往东兴的路口在哪里,饿得两眼发花的她已筋疲力尽,幸好路旁有一家摩托修理铺还开着门、亮着灯,她急忙过去打探路。修理铺有两个二十几岁的男人,一个是瘦高个,一个是中等身材的留着小平顶。瘦高个告诉她,这里是红光,去东兴还要经过新丰、生祠堂、再从岔路口往南六、七公里,她推着车刚走了几步,小平头却叫住了她:“喂,小姑娘,等一下,我们正好也去东兴,一块走吧。”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因为在这样漆黑的夜晚,她哪里还认得路,哪里还分得清东南西北。
瘦高个骑着摩托,婉儿坐中间,小平头扛着她的自行车坐在最后面。婉儿开始放松下来的心情突然又紧张起来,她想起了书上描写的那些强奸和拐卖少女的歹徒,感到恐惧却又不敢声张,只在心里急速地思虑着万一出事的对策。当小平头突然嚷着让停车时,婉儿的心几乎快跳了出来,可当看到他用手擦脸上的汗时,她才知道他扛不动了。小平头下来骑着婉儿的自行车,瘦高个带着婉儿慢慢地开着摩托等着他。终于,她模糊地感觉到了熟悉的风景,快到家啦,有一种特别温热的感觉袭遍全身,当小平头气喘吁吁地把自行车交给她时,她鼻子里酸酸的,“原来这世间还是有很多很多好人的。”她想。家里门是开着的,候在桥头的母亲一把搂住了她。当婉儿想起给妈妈介绍两个好心人时,却已不见了他们的踪影,连声谢谢还没来得及说。
寒假里,婉儿带着礼品去摩托修理行感谢两个热心人时,她才知道他们那天在返回的时候,被一个酒驾的司机开着大货车撞了,小平头被从后座撞飞了出去,再也没有醒来,瘦高个也受了伤,刚刚恢复。她也才知道那天他们不是顺路带她回家,而是专程送她的。瘦高个告诉婉儿这些的时候,她泣不成声,泪如雨下,只有在电影或小说里才会有的事情竟然就发生在了自己身上,多么好心的人啊,她多想去看看那个失去了儿子的父母,可她又担心害怕,她怕自己的出现会让他们还没平复的心再起波澜,也怕他们会把自己看着是儿子的克星。
清脆的鸟鸣打断了婉儿的回忆,那年瘦高个哥告诉她,小平头哥是被撞飞到这路边的小溪里的,她不知他的灵魂最后是否也安息在这里,但她每年11月4日这天都会早早来到这儿,在这流淌的河水里给他撒些纸钱和鲜花,她希望他能收到。如今婉儿已大学毕业两年,虽然在南京有着一份不错的工作,也有着自己深爱的男朋友,但她这八年来心里却一天也没踏实过,心中始终有一道永远也迈不过的坎,她决意要回到靖江工作,要去看望小平头哥的父母,不论他们如何讨厌责怪自己,她都要去做他们的女儿,叫他们一声爹娘,永远地孝敬他们!她深深地懂得,有那么心地善良的孩子的父母,一定值得她尊敬,值得她这样去做。
婉儿向单位递交了辞职申请,在男朋友说出“你回靖江,我们就分手”的声明中,她毅然地拖着行李箱,一个人踏上了回归的路,如今她回来了,回到了靖江这个充满爱心的家乡小城,她有了两对深爱她的父母,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那个口口声声说“你回靖江就分手”的冤家,也违背了“誓言”追随婉儿到靖江来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