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一点也不坚强
接到他电话时,她正和死党在外面逛街,为两个月后的婚礼在忙碌又甜蜜地准备。
电话里,他一改往日的昂扬,支吾了半天才说,你过来吧,我摔倒了。
那一定很重。一个军营男子汉,如果是轻伤,不会打电话惊扰她的。顾不得许多,她一路搭车狂奔而去。见到他的那一瞬间,她的眼泪立即流下来。他躺在床上,满脸是血,两颗门牙处已变成了空空的洞。可他还在努力地向她笑:看我,两颗门牙光荣下岗。
她急着找药找绷带,急着为他清洗伤口。一边忙碌一边不住地埋怨: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摔成这样子。他吐吐舌头,朝她扮了个鬼脸,是呀,我也奇怪,就下个楼梯,还栽个如此大的跟头。是的,他每天来来回回上下几次的楼梯,那次却轻而易举地绊倒了他。他竟然无力去跟那一级级的台阶斗争。
以为那只是一次偶然,伤口恢复就再没有什么。可几天后,他们才发现,灾难仅仅是个开头。他的手指,他的双腿,慢慢地不再听他的使唤。他不得不请了假,跟着她乖乖地去医院。
重症肌无力,短短的五个字,却如一记重雷在头顶炸开。
二十五岁,年轻的军校教官,有正好的事业,有情投意合的女友,有近在咫尺的幸福婚姻在等他,却被那薄薄的一张纸判了死刑。他们都明白,那种病,对他们意味着什么。轻者丧失劳动能力,重者瘫痪或者丧失生命,而其中的任何一条,对他都是致命的打击。
一个活蹦乱跳的军营男儿,在疾病面前,也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彻底躺下来,吃饭喝药,洗脸刷牙,这些对常人来说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对他,却难于上青天。病情最重的时候,咽一口药水,他都要费半天力气。她守在他的身边,一日又一日,一夜又一夜,曾经娇媚如花的女子,在那段日子里迅速地枯萎老去。他已说不出话,只能用自己的眼神,来表达一下自己对眼前这个女子的爱意与歉意。
亲朋好友的反对声,他能理解。他给不了她幸福的承诺,根本不敢奢望有未来。她的父母双亲在他面前流泪,求他放过他们的女儿。她却冲着父母发了脾气,她说自己的路自己走,谁也没有权力改变她的决定。
索性搬到了他的家,以未婚妻的名义。
接下来的那一年,是不堪的一年,也是他平生走过的最难忘的一年。她跑遍了各地大大小小的医院,医生说,那种病,没有好的特效药,除了病人自身的锻炼与意志。为了让他早日康复,她为他制定了一套科学的训练方案。
他们的日子里,不仅仅是那些甜蜜的。他的坏脾气,伴随着对她的一份爱也越积越深了。大半年的时间过去,他的病情虽有很大好转,可离他渴望的健康还有很远。看到希望,却看不到结果。看到她每天在他面前转来转去,放弃了那个年纪的女孩子应该拥有的一切,他却连一个温暖的拥抱都不能给她,他开始莫名其妙地冲她发脾气,拒绝她辛苦为她熬制的汤药,他甚至故意当着她的至亲好友的面讽刺挖苦她。有很多次,他亲眼看着她掩面而去,他却绝情地不留。爱她,就让她离开,是那个时候他心底最坚强的声音。
她终究没有走,一次次赌气跑出家门,用不了多久,她就回来。依然轻轻地唱着,笑着,叫着笨笨,在他面前转。
她说,他休想把她从身边赶走,除非他能像从前一样阳光地站在她面前。
他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婴儿,终于又把自己丢失的力气,一点点地找回来。
那本厚厚的日记是在他们结婚一周年纪念日她交到他手上的,那时他已重新回到了久违的校园,重新走上了他热爱的岗位。她说有一些秘密的话,她一直都瞒着他,她再也不想瞒了,他有权知道她曾经的真实想法。怀着一份激动的心情,他一页一页地读下去。他读到的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她,在那里,她犹豫过,彷徨过,甚至想到过退缩,有许多纸上的字迹甚至已被泪水浸得看不出模样。日记的最后一页只有短短的一行字:其实我一点也不坚强,但为了他,我要努力坚持!
在那些最黑暗无助的日子里,他绝望过脾气也莫名地坏过,但他始终坚持自己男儿有泪不轻弹的信念。那时候,他不哭。读完她的那本日记,他竟然呜呜地哭了。一个曾经那么娇弱的女人,一个坦言自己一点也不够坚强的女子,却含笑陪他走过了世上那段最难走的路。没有爱,怎么可以?
文|梅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