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戏,导演是自己
发表于2017-09-16 11:14 阅读(5)
人生如戏,导演是自己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朱光潜先生的这篇文章,是对人生常态的深层解读,恬淡中透着深邃,直白中溢出哲理,值得一读。
对人生,我有两种对待的方法。在第一种方法里,我把自己摆在前台,和世界上的一切人和物在一起玩把戏;在第二种方法里,我把自己摆在后台,袖手看旁人在那儿装腔作势。
站在前台时,我把自己看的和旁人一样,不但和旁人一样,并且和鸟兽虫鱼等诸物也都一样。人类比其他物类痛苦,就是因为人类把自己看的比其他物类重要。人类中有一部分人比其他人痛苦,就是因为这一部分人把自己看的比其余的人重要。比如穿衣吃饭时多么简单的事,然而在这个世界里居然成了一个极重要的问题,就因为有一部分人要亏人自肥。再比如生死,这又是多么简单的事,无数人和无数物都已生过来死过去了。一只小虫让车轮轧了,或者一朵鲜花让狂风吹落了,虫和花自己都不计较或留恋,而人类则在生老病死以后偏偏要加上一个“苦”字。这无非是因为人们希望造物主待他们应该比草木虫鱼更优厚。
因为如此着想,我宁愿把自己看做草木虫鱼的一类,草木虫鱼在和风甘露中是那样活着,在炎暑寒冬中也还是那样活着。像庄子所说,他们“悠然皆生,而不知其所以生;同焉皆得,而不知其所以得”。他们时而戾天跃渊,欣欣向荣;时而含葩敛翅,安然蛰处,都顺着自然所赋予的那一副本性。他们绝不计较生活应该是什么,绝不追究生活是为着什么,也决不埋怨上天待他们刻薄,让他们供人类宰割凌虐。对他们来说,生活自身就是方法,生活自身也就是目的。
根据草木虫鱼的生活,我得出一个经验:我不在生活以外另求生活方法,不在生活以外另求生活目的。世间少我一个,多我一个,活着我时而幸运,时而受灾祸侵逼,我以为这都无伤天地之和。你如果问我,人们应该如何生活才好呢?我说,就顺着自然所给的本性生活着,像草木虫鱼一样。你如果问我,人生活在这变幻无常的世相中究竟为着什么?我说,生活就是为着生活,别无其他目的。你如果向我埋怨天公说,人生是多么苦恼啊!我说,人们生在这个世界并非来享福的,所以那并不奇怪。
这并不是一种颓废的人生观。你如果说我的话带有颓废的色彩,我请你在春天到百花齐放的园子里去,看看蝴蝶飞,听听鸟儿鸣,然后再回到十字街头,自己瞧瞧人们的面孔。你看谁是活泼,谁是颓废?请你在冬天积雪凝寒的时候,看看雪压的松树,看看站在冰上的鸥和游在水中的鱼,然后再回头看看遇苦便叫的那“万物之灵”,你以为谁比较能耐苦持恒呢?
以上是我站在前台对人生的态度。但是我平时喜欢站在后台看人生。许多人把人生看做只有善恶分别的,所以他们的态度不是留恋,就是厌恶。我站在后台时把人和物也一样看待。我看西施、嫫母、秦桧、岳飞也和我看八哥、鹦鹉、甘草、黄连一样;我看匠人盖屋也和我看鸟雀营巢、蚂蚁打洞一样;我看战争也和我看斗鸡一样;我看恋爱也和我看雄蜻蜓追雌蜻蜓一样。因此,我只觉得对着这些纷杂扰攘的人和物,好比看图画,好比看小说,件件都很有趣味。这些有趣味的人和物之中,自然也有一个分别。有些有趣味,是因为他们带有很浓厚的喜剧成飞;有些有趣味,是因为他们带有很深刻的悲剧成分。
我有时看到人生的喜剧,也看人生的悲剧,悲剧尤其使我惊心动魄。许多人因为人生多悲剧而悲观厌世,我却以为人生有价值正是因为有悲剧。我们所居的世界是完美的,人类所过的生活——比好一点,就是神仙的生活,比坏一点就是猪的生活——呆板单调已极。因为倘若件件事都尽美尽善了,自然没有希望发生,更没有努力奋斗的必要。人生最可乐的就是活动所生的感觉,就是奋斗成功而得的快慰。世界既完美,我们如何能尝创造的快慰?这个世界之所以美满,就在于有缺陷,就在于有希望的机会,有想象的天地。换句话说,世界有缺陷,可能性才大。
悲剧也就是人生的一种缺陷。它好比洪涛巨浪,令人在平凡中显出庄严,在黑暗中现出光彩。假如荆轲真的刺中秦始皇,林黛玉真的嫁了贾宝玉,也不过闹个平凡收场。哪能叫千载以后的人欷歔赞叹?以李白那样的大才,偏要和江淹戏弄笔墨,做了一篇《拟恨赋》,和《上韩荆州书》一样庸俗无味。人生本来要有悲剧才能算人生,你偏想把它一笔勾销,不说你勾销不去,就是勾销去了,人生反更索然寡趣。所以我无论站在前台或后台时,对于失败,对于罪孽,对于殃咎,都是一副冷眼看待,都是用一个热心称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