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坎

到医院看望一位德高望重的九秩老人。他沉疴病榻，形销骨立，生命之火看来要燃尽了。不知道是一种安慰，还是一种惯词，我们拉着他的手说：“争取早日康复！”
　　
　　他淡淡一笑，说：“实事求是讲，这个坎过不去了。没什么，我一辈子都在过坎，每过一个，人生就走上一个新的旅程。”
　　
　　我突然振聋发聩。说得多好：人生就如过坎！
　　
　　面前这个老人，就是过坎的典范：战争年代出生入死，建设时期风风火火，政治风云经受考验，改革开放驾船掌舵。不但从政为民功德卓著，而且对人生、对养老，乃至对生死，都充满睿智和豁达。在越过疾病的每个坎时，还乐观地自我调侃：“无所畏惧（胃切除）、无胆英雄（胆切除）、一目了然（一只眼失明）、偏听不偏信（一只耳失听）”……
　　
　　人生如过坎，这充满辩证法。人的一生，有风花雪月，有阳光灿烂，有波澜壮阔；但同时有坎坷起伏，有急流险滩，有巉岩峭壁。
　　
　　不知道你到过西藏没？拉萨到林芝的路上，经过一个海拔5013.25米的米拉山口。有朋友描写了这幅景象：地天相连对接，常年白雪覆盖，脚下白云朵朵，经幡猎猎翻飞。写着“雪域之舟”的牦牛石雕塑，显示着大山之魂。望不远处的冰川遗址正待发思古之幽情，一种登陆雪域高原的百般味道突然涌上心头：胸中豪情万丈，脑海一片空白，全身发软无力，只想赶快下山……朋友说：对于在平原生活的人，过米拉山口可比拟为人生道路上的一个坎。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人生短暂，但布满坎坷：少年时遇到读书求知坎——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一天没上好课，都有被拉下的危险；青年时遇到求业入门槛——找一份适合的职业或选准一个发展方向费煞脑筋；工作后遇到创业增绩坎——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做好一份工作尚且不易，要取得哪怕一点点的成功或晋升更得付出巨大努力；老了后遇到健康养生坎——为了安度晚年，生命不息，动养不止，少不了进医院喝药水……
　　
　　不过，这都是摆得出的坎，有一种坎肉眼看不见，但确实令人最难过的，是横在心中的坎。古人说：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同样，过路上坎易过心中坎难过。
　　
　　名利欲望坎。这个坎最难过。当然，追求名利也是人生一大动力，会推动人们越山爬坎。但过分追求，乃至变成不惜一切地追逐，争名于朝，争利于市，那就等于在脚上捆绑住黄金，再也迈不动事业的步伐；况且，过重的名利欲，会使人忘乎所以，胡作非为，摔倒在坎前而不能自拔。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成也名利败也名利也。
　　
　　性格品赋坎。或怕苦畏难、萎靡不振，或骄傲自满、目空一切，或三心二意、心有旁骛，或不思学习、胸无大志，等等，自然没办法越过一道道坎一道道梁。
　　
　　生活方式坎。好烟酗酒，饮食无度，日宿夜游，奢靡腐朽……染上这些恶习，即使不掉进泥坑，也会卡在坎前，难得健康长寿。
　　
　　悔过自责坎。人漫长的一生难免会有过错和失误，甚至会违心做一些不该做的事，伤害一些不该伤害的人。有些人会为此困扰终生。“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懂得反省难能可贵，但没必要为此而想不开，耿耿于怀。俗话说有后悔事没后悔药，一个认错，一个道歉，便可化解，让快乐回归生活。
　　
　　由于自然规律，面前这位老人最终长逝而去，但他艰难爬坎、充实长寿的经历，画上圆满句号的人生，不是给我们很好的启迪么？
　　
　　文/曹南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