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倔强的野花
发表于2017-09-18 16:53 阅读(2)
一朵倔强的野花
我的面前摊着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里面的一句话钳住了我的眼睛: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不是你遭遇了什么,而是你记住了哪些事,又是如何铭记的。我记得那夜夜燃起的烛光,那奋身不顾的甲虫,曾陪伴一朵野花涉过心灵冰河倔强开放。
读初二时,或许班主任看我是个老实人,做事儿比较可靠,指明让我做数学课代表。这有点难为我,我只是一朵路边的野花。那数学成绩着实不光鲜,做课代表怎么着成绩也要拿得出手。不然光收收作业,发发本子,这样的事儿谁都可以做啊。既然班主任信得过咱,目标悬在眼前,那就埋头干活吧。
数学老师干瘦,灰黑着一张脸,叫人活泼不得。一见他,内心就禁不住哆嗦。上课自然是不能有丝毫的分心。我提着心跟他的步子走,还不赖,他讲的我能懂。老师讲了一个知识点后,马上布置课堂作业。“我要请两个同学到前面演板。”他的话音刚落,我倏然埋下头来,心突突奔撞,狂野得无法按捺。“XXX,你来。”天呢,还有哪里可以溃逃。我和另一个叫美玲的女孩被点名演板了。回顾着老师刚刚讲过的内容,大体还记得。战战兢兢地来到黑板前,盯着题目琢磨了一下,感觉可以下手,谁知道题目走了一半,就僵直不能动弹了。下面如何破解?赶紧回顾老师课上讲的内容,怎么漫漶不清了呢?理论和实践焊接不出。悲惨的是那位女孩轻云流水般完成了,以飘的姿势旋到座位上。我尴尬地站在那里,听老师发落,“回去吧,”声音里灌满了轻蔑的气泡,不管怎么样,他终是发话了,蹀躞着步子仓皇逃下去,刚要落座,“这么简单一道题,都做不出来,看看人家,人家为什么会啊?你有没有认真听课?”他的话如呼啸的子弹压过人头直射过来,垂首承他尖锐的咆哮。是啊,这么容易的题目,在你那里简直不堪一说,在那女孩眼中也如反掌,但是到了我这里就还没有开工建设就被踹了冷脚,瞬间变成废墟。可是我也在努力听课,从头到尾都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啊,为什么在新知应用的路上不能顺顺当当呢?一个人站着,他们都坐着,他们坐在自己的世界里哑口无言,我如一叶小舟荡在这暗黑的海上,那批评如闪电划破夜空,把我遮掩的窘迫撕扯净尽,一地惨白,一地忧伤。我站在自己绝望深渊里,任灵魂一片片凋落,任泪水埋没自己。如果眼泪可以洗刷耻辱,我愿意从头到脚被腥咸的泪潮拍打。那个时候我对于人生的虚妄和绝望有了最切肤的感受。
下课铃声喑哑,像我破败的喉咙发出的呐喊,是胸中最后的呓语吗?饭还用享用吗?享用它之后再换得这西风尽烈?踉跄到水井旁,砭骨的水流从发间倾泼而下,从鼻翼泻下,滚在我灼烫颤抖的双唇。猛然间想到了田间地头的母亲,面对草盛豆苗稀疏的田园不急不躁,她踩着朝露来到田间,躬身在一碧的秧苗和杂草混居的田地里,慢慢侍弄,披着晚霞回到家里,还要燃起炊烟侍候老人和孩子。母亲的眼光和脚步走过的地方,春天有春天的碧绿,秋天有秋天的金黄。被炊烟唤醒的烟囱,被灶火烘烤的生活都有了温暖的情意。母亲劳作的身影告诉我,早点弯腰去做吧,哪有老天欺人的,哪有田地负人的。我讷讷自语着,去吧,早点打量自己的学业,哪有时光欺人的,哪有汗水负人的。
自此,我在修剪的摇曳烛光里,把自己安放下来,开始了自主式学习。打麦场上正演播精彩的电视吧,不然那欢喜的声音为什么可以飘过矮矮的墙头,我们都在自己的世界里浮沉。现在唯有夜风的凉意缭绕着,几粒甲虫奋不顾身地冲向这烛光,它们殒身不恤的激情燃烧着我的情怀。这样的时光,静谧如新,我自学着,那些知识点能够学得来啊,后面的题目离离的模样,看起来有相识的感觉,用题目里的公式往里面套用,这最笨拙的方法,竟然每每好用。回过头来,发现很多题目只是数据发生了变化,叙述内容改了模样,道理都是一样的。
改天的数学课上,他又要学生演板,我看到乌压压的脑袋和身子几乎折成直角,心里松松的,勇敢地抬起自己的眼睛对着他灰黑的一张脸,正对他高度近视的眼睛。他转身想要省略我的样子,我高举着自己的手臂,孤零零地擎着手臂。这勇敢的手臂该是对他精心上课的庄严呼应吧,谁不愿意自己的呼喊得到应答,谁愿意给自己难堪,给自己增加坏情绪,毁着自己那张灰黑色的脸。我像那个叫美玲的女孩一样云淡风轻地飘了上去又飘了下来。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静,在安静的时光里,一朵不起眼的野花正燃烧它青春的情怀。
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不是你遭遇了什么,而是你记住了哪些事,又是如何铭记的。我轻轻地呢喃着这句话,依稀看到那夜夜燃起的烛光,那奋身不顾的甲虫,正陪伴一朵野花涉过心灵冰河倔强得开放。
文|程予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