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平常人

做平常人

过完年，有位朋友给我发来电邮，对之前参加的种种应酬聚会大发了一通感慨。历数老男人怎样大谈自己的优秀，婚姻的美满，儿女的出息；女人们怎样炫老公，炫首饰，炫房子车子，让他觉得跟那些人交往是对自己的污染，浪费了大把时间听了一堆废话，是对自己生命的伤害。他每次都找理由提前“逃之夭夭”，并且发誓再不凑这种热闹，不沾这种“污染源”。
　　
　　这位朋友喜欢说自己是完美主义者。我觉得有义务向这位朋友说说心里话。
　　
　　每个人都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但不必贬低和蔑视其他人的并没有超出社会规范的生活方式——即便在你看来品位不高。更不必自诩清高，鹤立鸡群，愤世嫉俗。在现实世界中，人是以血肉之躯活着，生命与生活都需要面对许多非美的甚至庸俗不堪的东西，包括许多动物的行为。人必须先活着，才能够去追求美。为此，做平常人是必须的。平常的欲望，平常的烦恼，结结实实的生活让人清醒地存在于现实中。庸常状态是生活的真正面目，而美只是人用来追求的。虽然美可以使生命焕发光彩，但完全靠美维持不了一个人的生命存在。幸福的人生必须敢于面对庸常的日常生活。
　　
　　一个人在思想与品格上过于高洁，有时候也是一种不幸。如果周围环境中无人可以理解你，你感觉能够与你对话的人不存在，那肯定是一种痛苦，或因不堪环境的庸俗而郁郁寡欢，或者因心高气傲而遭人忌恨。法国的笛卡尔一再警告自己不要与周边的环境离得太远。其中不难见到一个天才害怕远离人群所带来的孤独感。他早就预见到自己的思想远远超越了所处的生存环境，将会给他带来危险。这种危险不仅仅是来自权力的压迫，更可能是来自庸常的日常生活。有人说林黛玉其实未必是死于肺病，而是死于她无法忍受的庸俗。颇有见地。
　　
　　诗人徐志摩说：“我最憎恨庸常的生活。”其实我们每个普通人多半过的是庸常的生活：上班下班，开会散会，油盐酱醋茶，吃喝拉撒睡。上至京城，下至乡村，皆不过如此。传奇生活对多数人来说只是一种幻想，如同莫泊桑《项链》中的玛蒂尔德那样“幻想着每天下午五点钟光景，能在客厅和仰慕的绅士倾谈”。生活固然应该有美的追求，但美肯定不是、也不可能是生活的全部，可靠的、实实在在的生活，一样可以是有滋有味的。英国思想家伯林说，他的幸福与快乐全因为他一生只活在表层。他从来未曾深入地思考过。这当然是一种谦虚的说法。但是，人生活在表层，思考在表层，也未必没有好处。一个人对美的追求，只能以他的现实生活为基础。正视人的生活的庸常状态是十分必要的，只有这一步坚实了，你所追求的美，才会有坚实的基石。
　　
　　清代文康的《儿女英雄传》说：“吾生有涯，浩劫无涯，倒莫如随遇而安。”
　　
　　一个人不管身处什么环境都最好能一切顺其自然。无论碰到什么事遇见什么人，得到什么失去什么，都可以从容面对，不抱怨，不挑剔，不苛求太多，在哪里都安然自得，随遇而安。当然，真正做到这些是有些难度的。要让自己成熟，厚实，沉稳，有度量，接受现实环境，不做无谓的心理比较，把自己的内心清空。只有一颗空灵的、不带期待的心，才能顺应环境，在滚滚红尘中依然故我。真正的智慧首先源于冷静，在冷静中才能有洞察，有深刻的不被着色的感悟。
　　
　　一个人经历得多了，看得多了，懂得多了，就会心中有丘壑，就有一种万事皆在我心的透彻，就会不管任何处境都可以安于自我。而不必刻意逃避任何的“污染源”。这才是一种上等境界。
　　
　　文/陈世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