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在零下一摄氏度的兰州(文:刘殷)
今夜,我在零下一摄氏度的兰州(文:刘殷)
躺在沙发里,打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今夜气温零下一摄氏度。
自秋到冬,寒冷一寸一寸地侵入骨髓,湖面已经开始结冰,流动逐渐变得沉寂。一阵夜风吹过,抖下大片的叶子,暗黄,像雪花一样飘撒下来。我在脑海里突然有个奇怪的想法,一定是秋天欠下了冬天的情债,才要在这入冬的日子里,拿漫天的落叶当做雪花赔付给冬天,好讨她的欢心。可今夜这风,却给我一种感觉,它仿佛要在一夜之间把树上所有的残叶都通通掠去,明朝醒来,就一片也看不见了。
想到这里,我便舍不得就此睡去了。人们常说“起风了”,可细细想来,这世间的风雨,又几曾停过?不曾走入风雨之中,便无法懂得风的凄厉和雨的落寞。说这世上有什么一尘不染的人,我是不相信的。一个人自打落地的那一刻起,就和这些看不见的条条框框惹上了关系,被这世界的秩序打上了烙印,再也躲不开了。
记起那日走过露天的长廊,我走月也走,透过一道道弧形的栏杆,仿佛轻轻撩拨琴弦的手。在广场上,我猛然回头,发现月亮就只剩下半个。你留下这半个月亮给我,叫我做什么呢?
染了些风寒,又是夜阑时分,便总是忍不住地回想起那些逝去的人,逝去的事,想起以前生病的日子,想起那些错失的过往,想起童年好友离世的消息,想起喜欢过的人,想起挂念的人,脑子里就好像过电影似的,停不下来。
我想起那些年祖父说过的话,记忆最深刻的就是《道德经》里那句“为学日益,为道日损”,经久不衰,回荡耳畔。按照祖父的解释,这两句话的意思是:一个人,出世潜心做学问是日日有所增长,而若是入世料理繁琐嘈杂的事物,却会日日减损,损之又损,以至于荡然无存。后来我又看到这句话的另一种解释:做学问的人日益增多,真正的道便也损失得越多。这两种说法我说不好更相信哪一个,但不管是哪个,都是看上去很有道理,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道家教人毁弃文明,悄然遁世,不论讲得再明白,却也总是敌不过人的欲望。
人类总是不能满足于自身的存在,便又要用存在去拷问意义,要为存在寻找自身的意义。可这意义,哪里是存在本身的意义?意义总是别人给予的,是那些看不见的所谓社会文化的他者所赋予的,他说你有意义,你便有意义,他说你一文不值,你便真的一文不值。看起来,好像每个人通过被认可都可以找到自己在世的位置,而没有被认可的人却也可以借由已经取得自己位置的人找到他自己的位置。这样看来,意义似乎是有了。然而,反过来,意义却又要去质问存在,去质问存在的虚无。你真的存在吗?你的意义都是别人给的,没有别人,你什么都不是。所谓的存在,反倒成了骗人的把戏,像被戳破的幻影一样,叫人失望。
人类无法停止思考,正如人类无法停止回忆一样。说自己什么都不想,那却是说了违心的话了。思考像一把双刃剑,人们用它来为存在寻找意义,却也在寻找到意义的那一刻,否定了自身的存在。这便是人类的命运么?
没有许诺,就没有期待,也便不会有什么辜负。有的人或许注定是孤独的。总有人要去思考,尽管这思考本身或许并无什么用处。
今夜,我在零下一摄氏度的兰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