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我————儿
1960年代。爹12岁。
晒干的红薯秧子,用石磙碾成粉末儿,或蒸成馍馍,或煮成稀粥,有时配些玉米面。玉米面儿糅以黑黑的黑豆蒸成窝窝头儿让人艳羡得流口水。社里的“大锅饭”的红薯需要抢着吃。“照人汤”,少许的玉米面,杂以榆树叶子,能映出人影儿来。棉花壳子也可碾成面来吃。地里的野菜,杏叶儿菜啦,猪毛菜啦,但凡绿绿能吃的,尽收嘴中。柳芽儿,槐花,榆圈儿,那是春天的奢侈。吃不饱,肚子咕噜咕噜的饿的感觉,是爹的记忆。
穿的衣服多是粗布,农村里的确良是很少见的。粗布,从籽花,到纯花,接着纺成线穗子,然后一梭一梭织成布,最后着染成色。色彩多以灰蓝为主。衣服是一针一线缝制而成,鞋子也是鞋面儿和鞋帮子一针一线的吻合。冬天的棉袄和大头靴漏出老套儿,一绺一绺。冷得直哆嗦,原因是绒花儿不多。薄薄的。穿的方面有一传统,老大穿罢老二穿,老二穿罢老三穿,有时不分男女,倒是使用率得到提高。爹,一哥两妹一弟。基本居中。
农村里的男孩子总归都会玩的,不在家居多,一团儿一团儿的。“偷”生产队里的甜瓜,西瓜,红薯,玉米,梨,花生之类。“偷”来的东西好吃。白天黑夜的,几个和看瓜人说着话,说着毛主席语录,另几个悄不及儿地下地里倒腾东西。烧红薯,挖坑儿,堆坷垃呈塔儿形,然后烧红坷垃,接着把一半儿红坷垃推进坑儿,放入红薯,最后另一半儿坷垃盖上,埋上土闷。享受!跳坑,像蛙一样,或狗爬,或扎猛子,混混的水哈哈的笑。一群孩子和一群孩子的敌我式的扔坷垃打仗,一伙儿和一伙儿的夜色下的东躲西藏,一班儿一班儿听老人讲述地主老诈儿鬼呀怪呀的故事…………
农村学堂里的老师知道的不多,讲给学生的也不多,留下的作业少得可怜。虽说爹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不过玩的机会也不比别的伙伴儿少多少。
1987年代。我12岁。
吃的是自家地里东西。一半儿白面儿,一半儿黄面儿,偶尔的纯白面儿馍馍,是一种骄傲。六七岁时五六亩地麦子碾收的“四布袋半”不得不吃玉米面儿黄馍的情景,已成过去。玉米面粥,小米粥,疙瘩汤,摊面托儿,烙饼,这些已没了爹那时吃不饱挨饿的感受。开始有了炒菜,就是眼气别人家的花籽油滴得多,倒是腌咸菜不得不常吃。拐的糖,焦麻花儿,饼干儿,甜面包,糖牛儿,想起流口水。一个姐姐三个妹妹的小子的地位,嘴里的好东西真的是一个都不会少。
衣服的颜色有彩了,的确良多了,有时还能穿到县城里卖的成衣。棉袄和棉靴里的绒花儿比爹那时多了,戴上了青绿的棉军帽。虽然多是娘的杰作,不比买的时髦好看,但暖和是重要的。一块块儿不同色彩的粗布,一层层纳出的鞋底和鞋帮子的密约,穿在脚上,踩在地上,现在觉得真好。
爹经不住我的唠叨,去县城买了两只眨着红眼的小白兔。和小伙伴儿到地里薅草喂兔儿成了上学之外的乐趣。盼着兔的井里的兔子将小白兔,可就是不将。咋回事儿呢?原来都是母的。后来,扔进一灰色儿公兔,进而儿女成群,黑的,灰的,白的,兴旺时达近百只。露天看电影需占地方儿,一部打仗的,一部唱戏的,打仗的带劲儿。有黑白电视的不多,台也不多,许多人挤在一起看《西游记》《霍东阁》《再向佛山行》《射雕英雄传》之类,或在桌子上的椅子上,或在树上,或在梯子上,或在房子上。没电的时候不少,常到有电平的家看,或到别村儿去看。收音机的“小喇叭开始广播了!”,是难忘的记忆。爬树,撞棒儿,撞毛壳,弹玻璃球儿,打三四角儿,跳坑,跳方,掏鸟窝儿……宅在家里少,伙伴儿们一起玩儿多,草木水火土的田野接触多。
在家里没记得写过什么作业,也许是老师不知道什么是家庭作业。语文数学自然品德就这几本儿书,不大的绿色军用书包都装不结实。早晨中午下午的一去一回的小学学习,没记得学了什么,只记得玩儿什么。
2013年代。儿12岁。
背式的书包不光是沉,还得多次换新的,里边的知识不像我那时挎的书包轻。学校写作业,家里写作业,最可气的是中午还写作业,不知是儿子写得慢,还是老师的责任心强。我那时,不知“辅导”是何物的词语,现在竟然带上了“班”,儿子老师的,抑或是校外奥数英语的,真是雨后春笋呀!不敢输在起跑线上,儿子只能英语班的干活。儿子可看的书多了,诱惑多了,不像我那时找不到,不知是不是好事儿。
儿子肚子装进去的东西,比我那时样式多,不过没有爹那时的饿的感受。少了长长口水的期待,少了田地里的泥土味儿,少了手和脚的人情味儿。一天里的饭菜尤属中午的大米饭配以西红柿炒鸡蛋或菜花方能撩住儿子的心,要是偶尔有个鱼香肉丝,那就不单单是撩他的心了。早晨晚上的饭菜即便是叫上几叫也是不情愿吃净的,剩的就归我了,谁叫我当年没吃过呢?喝的那些可乐雪碧那么可劲儿,吃的那些麦当劳肯德基那么可口儿,这些舶来品为什么就能拽住孩子的眼球,想不明白。吃饭一次次地叫,不好吃的饭菜使得脸上露出狰狞的颜色,这在爹那时绝不会出现,我那时不常出现。
衣裳不像过去讲究重复使用,所以更新换代挺快。颜色样式布料纹理构成的成衣,缺少了一针一线的温馨。身上的一切疏远了过去母子的密密缝,缩略了孩子任意驰骋的儿不觉母丑的情感空间,迷离了孩子的眼神。看见别人的新衣服,就想比了换了有了,反正是钱换来的。不再是一种实用的需要,而是顺眼的时尚。儿子穿戴的东西虽然不是很多,但纵比仍是一个飞跃。
蜷缩在家里的儿子的没人玩儿的眼神儿的一瞬孤寂,对比着过去时野外的一群群的你追我打嬉笑怒骂的欢乐情景。别的孩子去上辅导班了,不宅在家里和谁玩儿呢?学习然后游戏,游戏然后学习,都是自个儿对自个儿。池塘边的杨树上知了在声声地叫着夏天,儿子似乎很难找到这种快乐的感觉,缺少了“小兵张嘎”亲吻自然的精气神儿。不敢给儿子皇帝的感觉,但感觉儿子越来越像“皇阿玛”。我那时玩的,孩子很少在玩儿,但总是觉得孩子现在所玩儿的并没有打开他心灵的天空。小伙伴儿们一起的快乐,才算是永远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