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烟杆
杜举飞
在父亲的上一代,大抵是那些好烟者都有根伴如贴心的烟杆------头轻脚重,中间一根细竹杆,两端分别是烟杆嘴和烟杆头,往烟杆头中塞入卷好的一团叶子烟,将烟杆嘴用衣袖抹抹,便将烟杆嘴塞进嘴里,将烟杆头的一端放置柴火上烤着一边用力吸气,不着很快从老张的嘴里吐出一笼白烟,吸上几口,老张便往地上狠狠地吐一啪口水,然后用鞋子抹了抹,然后又将烟杆嘴塞入嘴中。这大抵是一种享受。
六十年前,青塘村住人家几十户,那时的老张在村里还算得上名胜鼎赫,过去的人们都称他张老师,因为他年轻的时候曾教过书,要不然便不会有这个让老张打心底都甜蜜蜜的称呼,不过才教书一两年便不得了机会,只能在外面闯风雨,他将一年含辛茹苦收割的稻谷几袋扛到里村子几十里远处的镇上换取几包盐巴。听爷爷说他们年轻时饿过饭,饿饭时曾将自己身上多年的皮带和鞋子煮来吃,虽然吃倒了一部分人,但有些人却站到了现在。老张便是得到了神的保佑才活到如今,要不然即便你有多强悍,在这种寸草不生的沙海里不会流出眼泪。
听起老人家说起过,年轻的老张是青塘村第一位知识分子,在镇上教起书,他手中一块厚厚的长木楩忍捱不住打在学生的屁股上,学生尖叫一声,众人愕然,心坎里都愤愤却一片寡言,这大抵都习以为常了,尽管师生不和,但毕竟老师的位置对谁都有诱惑,这便束缚了更多的学生愿意来读书识字,谋口饭吃。但这种好景如同彩虹般很快的消失了,大抵是政府都给不起钱办学,所以拆了学校,老张因此也回来村,开始农耕,这也正是老张找到另外一种享受--------抽叶子烟。
老张每年都会种一亩烟草,将成熟的烟叶一张张栓在细绳上并吊瓦梁下,等水分干了之后再放在火上烤烤即可享用。村里的很多人都向他讨教技术,老张也有时把自己弄好的叶子烟赠送给村民们。对老张来说,这烟比饭更珍贵,虽然有些穷,但这烟却比饭更节省。
六十岁的老张看上去略有些颓唐不安,额头上的青筋条条绽出,涨红的脸上一道道皱纹横出,甭说脸上看得见是这样,皱纹便是从头直冷到脚跟,头上戴着一顶风帽,一身正规的文服,但背却是驼的很。他蹩进檐下,靠门立住,宛如铁铸一般站着。手中握着烟杆把,烟杆头搁脚上,嘴里一团一团的白烟不停的喷出,抽完之后便将烟杆头向地上用力拽拽,然后再用竹签吧烟屎签出来,再往地上拽拽。这抽烟大抵是老张的另外一种享受。
虽然六十大寿的老张走起路来有些跄跄踉踉,但他却向以前一样种着十几亩填土,家里还养猪圈牛。他自己就像诓小孩一样诓这房子,若不理它,这屋子便是要垮掉,况且这屋子是自己的归宿。早上干活回来,等吃过饭后便是想到了烟杆。父亲说过,饭后一根烟,胜过活神仙。大抵老张就是一个活神仙。
八十岁的老张便不再像以前那样很牛叉了,外面的年轻人每年都给他买来许多粮食,老张只需自己会做饭会洗衣服便可衣食无忧了,这也使得老张整日闭门不出,晚上看见屋子里透出一丝丝光亮,白天屋顶上冒着柴火烟,一日又一日都能见得如此,像受伤的鞋子被生活丢弃在角落里无人问津。就这样差不多摧残了十年。
前不久,青塘村正为这位年寿九十的老张做道场而热闹了整个村子,道场过后,老张用过的衣服、裤子、鞋子、碗筷等全部都通通丢进火堆里,这都是这地方的风俗,而那根长长的烟杆却被悄悄的挂在瓦梁上。
每每回首来时路,就觉得这人生一半是晴天,而另一半明摆着的是见不得光的。
(2014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