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离家出走的猫
外婆的猫不见了。
对的,就是那只黄白相间的猫。
就是那只陪外婆看夕阳落日的猫,它居然不见了。
没了猫的外婆怀里空荡荡的,外婆更不把知手往哪里放了,于是外婆就弯着腰,拱着手,贴着墙根晒太阳。
对于猫的离去,外婆也说不上来,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为什么离开,去了哪里了……外婆一概不知,只说,猫野了。
我忘了,外婆其实是不喜欢猫的,尽管在我的记忆里外婆家从未缺过猫的身影。白的、黑白花的、灰褐的、黑的、黄白相间的……就如四季轮回,花开花谢,它们在外婆家里出生、成长、繁衍、老去或失踪,然后再新生、成长、繁衍、老去……我隔断时间回来时,它们也只是变了花色而已。
我不知道外婆家的猫是否是一脉相承的,但它们的眼神却同样的温和、暖人,就像外婆的眼神。
外婆的眼神是温暖的,外婆做的布鞋是温暖的,外婆烙的饼子是温暖的,就连外婆晾晒的衣服和棉被都是格外的温暖。这暖,袭上我的每寸肌肤,渗入我的每根筋骨,融进我的每条血管;这暖,让我的整个童年都明媚动人,外婆就是我的太阳,照亮了我的人间四月天。
很多时候我会执意把 “外婆”的 “外”隐去,把“外孙女”的 “外”忽略。我固执地认为这样亲亲的外婆就是我的祖母,我就是外婆疼爱的孙女,外婆的家就是我的家,外婆在,家就在!
外婆家的院子是神奇的。每个夏季来临的时候,我都会如约而至。
那时,小院里,葡萄架上的葡萄已经将紫色反复酝酿,水晶般的果实成串成串地往下坠;澄黄剔透的大鸭梨早已圆润饱满,似乎一不小心就会淌出甜蜜的汁水来;高高在上的青中透红的水蜜桃躲在树丛中狡黠地冲我咧嘴笑;而那只受过我欺负的猫正忧郁地拖着尾巴等着我这个 “不速之客”的造访。
它永远是那样一副好脾气。无聊时我曾用软胶玩具压它的尾巴,然后看它一脸无辜地 “喵”一声,再将尾巴甩两下,就算是抗议了;又或者我将它抱到和我一般高的汽油桶上看它窘迫地,然后勇敢地跃向地面时的狼狈;再或者心情不佳时,我会拿一把扫帚满院子追得它惊惶逃窜,而我却在一旁没心没肺的大笑。
童年的我就是这样欺负它的,直到儿子能满地撒欢跑的时候,也是这样欺负它的。
那次看儿子拿着扫帚到处撵它时,我发现它跃上花台时很是费了一番气力,身姿也大不如从前漂亮了,它老了。不止它老了,院里的桃树、梨树也老了。不知从何时起它们就不结果实了。那两棵曾经一路疯狂攀爬的葡萄藤也老了,当年它曾那样骄傲地、肆意地沿着外公替它搭的葡萄架昂然向前,不断地扩张它的领地,以致整个二楼的栏杆上都是浓绿一片,宛如一道绿色屏障,煞是壮观。葡萄架下的我们玩累了随手就可以扯下一颗被阳光催熟的葡萄塞进嘴里,可是如今的它只剩两节光秃秃地裸露在地面上的干裂的根,还有谁能够记起他年轻时雄姿英发的模样?再后来,外公也走了,与外公形影不离的那群鸭子也不知所终了。整个院子一下子就荒寂下来,空旷下来了。
每年回去都值冬季,尽管阳光依旧温暖,可暮色却那样分明地笼罩着外婆的老宅。短暂的热闹之后是更大的漠落与冷清。
外婆的猫不见了,尽管它从来不是因为被爱而存在的,可它终究是陪伴外婆,最后一个离开的。没了猫的外婆,背驼得更厉害了;没了猫的外婆把自己弯成一只猫的模样,在冬日的墙根下拱着手晒太阳。
我突然记起,那只猫是和我们告过别的。那天,它费力地跃上墙头居高临下地、万般不舍地最后一眼将老宅的一切深深地印在眼里,烙在心底,然后转身不见了,再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