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与酒

故事与酒

三月，又是一个桃花飞满天的月份。经过了一场漫长的粉红浴，桃花姑娘再一次以粉嫩的妆容绽放芬芳。篱园里的朵朵桃花争先恐后地婀娜漫舞，只为了能让眼前这手捧一壶酒、浑身散发着哀伤的男子一别愁容。然而，一切皆徒劳。在和煦日光的照耀下，男子宛若一座雕塑，呆呆地凝望着前方，没有人知道他在凝望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是否是在等待着什么人。

思绪穿过在空中尽情飞扬的初绽放的粉嫩桃花，回到四十年前，在这个篱园中同样是桃花满园纷飞的一场邂逅中。那仿佛只不过是别人回忆中的一个缠绵悱恻的关乎于等待的故事。那个时候，男子还是一个初离懵懂的年轻人，因为对写生的热爱，离开了生活许久的城市，来到了这样一个桃花飞满天的小镇。男子不曾见过桃花随处飞扬的场景，情不自禁地被落地的桃花牵引方向。越过一叠又一叠因风而飘落的桃花，男子忽然在一颗桃花树前顿住。

心中无法搜索出任何言语来描绘眼眸中所显现的画面。那是怎样一个温和文雅的女子。身上穿着洁净的长白裙，仿佛是从世外桃源中来的、纯真的、与世无争的一个美丽的女子。女子纤细白净的右手轻握着左手腕，双手负在背后，安静地仰望着扑满粉红胭脂的桃花。男子被这样一个美丽的画面吸引，用尽了所有心思将这样一个场景印刻在脑海里、烙印在心底。只是，女子眼眸中那从灵魂深处奔涌而来的哀伤像是一把锋利的小刀刺痛了男子的身心，他迫切地想知道为何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会有这样令人心疼的哀伤。

似乎是下意识的动作，男子迈着轻轻的步子走向了女子。“为什么你的眼里涌满了悲伤？”在男子声落后，女子忽地转过身，眼底的惊讶迟迟未散去。与眼前的男子对视许久之后，面容才后知后觉地染上了一层似是害羞的红晕，似乎是在为方才的凝视而感到羞涩。“为什么你的眼里涌满了悲伤？”男子没有察觉到女子的羞涩，所有思绪都聚集在了女子为何哀伤一事。短暂的沉默淹没了男子的期待，当男子失落于女子不愿向他诉说的时候，女子轻柔的声音像美妙的音律飘入了男子耳中。

“我只是被孤独浸染久了，感到孤独罢了。”女子将心底的悲哀淹没，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温暖得让人觉得她自始至终就是个快乐的人儿。男子静静地望着眼前这位美丽的女子，轻声道：“让我陪你抹去那些让你感到孤独的孤独吧。”话落，男子看到了女子眼中的诧异与一丝丝的期待。

桃花在时间的流逝下凋零，本以为在桃花见证下的那一场邂逅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走向年老后的凋落。孰知，这一场缠绵悱恻的邂逅带来的不过是一场没有终点的等待。男子在桃花零落的月份里因为家中之事离开了这个美丽的小镇，只留下了一个没有归期的承诺。女子未如古时的春闺怨妇般埋怨男子，只是安静地等待着男子的归来。然而一年一年过去，桃花开了又谢，男子还是没有归来。年复一年，女子美丽的双眸中由初始的期盼，变为此刻的孤独与失落，却依旧没有丢下期盼。

等待君归君未归。往后每一个桃花盛开的季节里，女子都会带着思念与期盼将桃花酝酿成桃花酒。桃花酒开封而男子未归时，女子便会把酿好的满怀着思念的醇香的桃花酒送给镇里的居民们。桃花纷飞又凋零，女子终是受不过等待与思念的煎熬患上了重病，许是女子知道自己时日不多，忍着身心之痛等来了最后一个桃花盛开的季节。女子的眼泪、思念、埋怨都注入了酝酿的桃花酒中，然而她却再也看不到喝这桃花酒的人的面容了。女子将这最后的桃花酒托付给邻近的居民，倘若有男子来找她，就将这桃花酒交给他。

也许是上天怜悯女子，也许是上天想要惩罚男子，在女子逝去后几天，男子终是归回这个小镇。然而，等待他的不过是调零过后的桃花树与一小壶没有归期的桃花酒。自责与悔恨冲进了心海，男子终是控制不住情绪留下了眼泪。男子的双手颤抖着打开桃花酒的封口，小心翼翼地品尝着，一股苦涩涌入舌尖，却也蔓延至整个心房。男子知道，他再也等不回她了，就像她再也等不到他一样。

往后每一年桃花盛开的季节，都有那么一个男子手捧一小壶酒，带着无尽的哀伤站在桃花树前仰望着没有归期的桃花。在这寂静的时刻里，这不是一场缠绵悱恻的邂逅，不是一场望不见重逢的等待，不是一场来不及道歉的错过，这只不过是一个悲戚的故事和一坛醇香的桃花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