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在冬天难扎根

爱情在冬天难扎根

1　

　　烟台曾是我心中的麦加。我曾一步三叩首地为了自己的爱情信仰而虔诚膜拜，但最终没有修得自己想要的正果。失魂落魄地离开时我曾仰天长叹，今生今世绝不再踏进这个城市一步！

　　造化就爱捉弄人。今年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不得不违背自己的誓言——行长委派我签订一项重要合同，地点正是我的伤心之地，于是我只能硬着头皮，前往。

　　当晚我站在临海而建的金海湾酒店25层的天台上，眺望大海的闪闪灯火，我心底顿起波澜——我又回来了，烟台！那个曾经的恋人，你在这里还好吗？

　　二十年真短，二十年里烟台沧桑巨变，似换了人间。南大街更宽更靓了，初次见面的小路还在；沿海岸修了一条观光大道，相依看海的堤岸还在；烟台山毓璜顶似曾相识，携手漫步的公园还在，大街小巷仍然弥漫着爱情的气息。也许是命中注定，二十年前稀里糊涂地被分配到这个海滨城市，或许就是为了续写一个并不完美的爱情故事。烟台，命运将我抛向你，你为我开启了一段难忘经历。

　　2

　　我的老家在鲁西南，一个离海老远老远的地方。毕业那年，原想着能分到周边的城市，离家近，或者分到省城，大都市。但这些美梦很快被省行的一纸报到通知书终结——去烟台报到，而且必须服从分配！就这样，我拖着行李箱，一头扎进了这座飘着海腥味的城市。烟台，我来了。

　　不管你是什么牛B学历，你都得从头干起。我被安排做柜员，为客户存取款竭诚服务。我替下一位快退休的老员工， 开始了我的银行职业生涯。

　　客户多是些中小公司，前来银行办业务的不知怎么的几乎全是女孩子。她们一来，叽叽喳喳，刺耳的烟台话让大厅里立马热闹。就在这样的方言语境里，你会感到你的孤独和多余，你是一个外乡人。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作为外乡人，不仅口音不同，饮食习惯也不同。我吃不惯那些嘎拉海虹海螺琵琶虾，吃不惯海鲜做的疙瘩汤和鲅鱼饺子，我习惯了内地的汤米面食和鸡鸭鱼肉，我操着浓重的鲁西南方言。我来烟台不久就成了周围人眼中的老土。早听说上海人排外，没准哪个城市都一样。老土我那时单身一枚，举目无亲，独在异乡为异客，寂寞的心灵里常常游荡着一个孤独的身影。

　　3

　　有次正在街上闲逛，迎面走来一个女孩有些眼熟，“嗨，真巧”女孩向我挥挥手，镜框下是一双带笑的眼睛，这不是经常跑我们银行的那个业务员吗。我冲她一笑，“一个人出来吗”，“嗯，是的”，“你呢”，“我也是”。普普通通的相遇，简简单单的寒暄。从此来银行的人中，我开始注意一个戴着眼镜双眸闪亮个子不高笑声清脆的姑娘，通过她填的业务单我知道了她叫洁，是铁路局下属一个材料厂的。

　　一次偶遇，使得我们在工作之外，像似多了一层朋友关系，一来二去，竟也渐渐熟悉起来。

　　洁虽不是本市人，但她的家离烟台不远，那里的粉丝很有名。在她不回家的时候，我便大胆约她去海边，数那些来来往往的轮船和盘旋的海鸥。有时去大市场，陪她挑选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

　　周围很快传出了我俩恋爱的消息，对此我们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等到有一次洁邀请我去她家，让七大姑八大姨全面盘查，然后全家请我吃满桌的海鲜，我意识到我真的成了别人心中的恋人。还需要再表白什么吗？呵呵，我早就期盼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了，从中学到大学，我只专注于学习，还从未涉足过爱河一步。现在爱情来了，像林子中的野兔，行走间，突然窜出，让你没有准备又斩获惊喜。

　　老土终于结束了那些孤寂日子，终于等来了那些浪漫时光。有时雨中漫步，洁总将花雨伞移向我这边，我又悄悄移向你那边，最后雨水打湿了我的左侧，打湿了她的右侧；有时海里游泳，洁开心的笑像水里的浪花；有时林中追逐，洁说如果我追到她，就让我在海边建一座别墅，与她相伴到老；有时山上慢行，听洁唠叨儿时的梦中学时代大学生活……总有缠绵的情话，总有绚烂的憧憬。爱情，像春天的梨花，千树万树盛开，盛开在深深的陶醉里。

　　从此，异乡里多了一对牵手的伴侣，少了两个孤寂的青年。海风你轻轻地吹，海浪你轻轻地涌。

　　我和洁都爱旅游，烟台不太大，在玩遍了那几处可数的景点后，我们又相约去张家界，去庐山，去蒙古大草原，去风景如画的天山。我们将爱恋的脚印留在烟台，也留在了祖国的大好河山。

　　好不容易盼来了国庆节，我们坐上了去江南的火车。在游人如织的西湖，手摸青青断桥，洁感动于白娘子与许仙的痴心，痛恨法海的无情。在乌镇，在修真观，洁好奇地盯着大门正中悬挂的大算盘和两边的楹联，问我其中的门道，我说那是道家的千古真传：人有千算，天则一算。洁笑着让我算算我俩的未来，我贴着她的耳朵悄悄说了四个字：白头到老。洁幸福得红霞飞满天。

　　4

　　乌镇归来后，我们唱着歌上班，带着笑走路，好像还沉醉在江南的青山绿水里没有苏醒，虽然天还是烟台的天，海还是烟台的海，风还是烟台的风。同事笑曰：你们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呵呵。

　　又跟她回了一趟她家。

　　又陪她烫了一次头发。

　　又请她吃了一顿牛蛙。

　　日子一天天溜走，生活一天天在变。不知不觉间，烟台的海腥味好像没那么重了，我终于开始说普通话，甚至还学会了几句烟台话，我已习惯吃鲅鱼饺子喝海鲜疙瘩汤。同事们说我越来越像烟台人了。

　　不知道是烟台接纳了我，还是我接纳了烟台。反正我开始喜欢这座城市了。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洁的老爸已准备为我们在烟台买房，洁则一有空就拉着我去看那些雪一样的婚纱，大概她和我一样天天数着天上的星星，没事偷着乐呢……

　　乌镇归来没多久，冬天到了。那年烟台的雪格外多格外大，似乎预示着一场变故要在寒冬中袭来。

　　那天，我桌上多了一纸调令。同事们这天都格外的热情，直觉告诉我，预感可能要应验了。

　　我遇到了人生中第一次身不由己的工作调动，调我到千里之外的省城，我要离开这座城市。

　　如果这在一年前，我会喜出望外，因为去省城曾是我的梦想。但现在——

　　我不知道是怎样将这一消息告诉洁的。我只记得空气顿时凝固，好似有无形的一堵墙，突然横亘在我俩中间，绝望，一时成了笼罩在心中最痛彻的噩梦。爱情的雷峰塔倒了，怎么办，怎么办？我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向领导求情，并坦白了我们的爱情；我发誓好好工作任劳任怨不讲条件。但无论怎样努力挣扎，都已无法改变冷冰冰的现实。人有千算也算不过天，生命里总有那么多的定数，你无法逃脱。无奈，我只能拿着调令，一步三回头离开，我做不到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此生，我最绝望的瞬间就是那一刻别离的定格。那一刻，我想到了许仙想到了牛郎想到了梁山伯，想到了雷峰塔想到了修真观的对联，还有洁对法海的憎恶。

　　5

　　我走了。新的工作地和烟台之间，隔上了王母娘娘划的那道天河,遥遥千里各一方.都说藕断丝连，人走了心却还在烟台。那时通讯还不发达，还没有手机、QQ和微信，只能靠鸿雁传书诉相思。“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阳圆缺，此事古难全。”一时间，所有离别哀愁全都向我们扑来。爱的身后就是痛苦，爱有多深离别就有多痛相思就有多苦。

　　中间曾收到洁寄给我的八音盒和几粒红豆，那是她给我的生日礼物。我也曾专门去看过洁一次，手捧一束鲜花。长长的站台，花在风中静默。

　　“跟我走吧”，我低低地说，明显底气不足。

　　洁无语。我看到她眼含泪珠，泪水打湿了花瓣。

　　她能离开这里吗？这里是她的家乡，她的父母在这，她的单位在这，我有把她调到我身边的能力吗？爱情雨能打湿花瓣但打不开现实的死结。人生，总会有那么多的无奈和遗憾。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只可惜，那年冬天太冷，爱情的种子扎不下根。我和洁的爱情，就这样在美好中开始，在无言中落幕。

　　后来，我找过市行的领导，申请再去烟台，未果。

　　后来，我又找过省行的领导，申请再去烟台，仍然未果。

　　后来，听说她找了个军人，组建了家庭。

　　后来，我找了个医生，也组建了家庭。

　　从此，我们再没有见面。

　　6

　　岁月如歌，转眼二十年过去。回望眼，一切都是别样风情：那是青春岁月的一首歌，那是人生路上的一处景，那是生命长河里的一朵浪花，那是海边的一个人一座城……

　　合同顺利签订，行长让我尽快返回。我没有和洁联系，我不想打破彼此的平静生活。毕竟那年那月到今日，对一个人一座城的思念已随时光流转，在生命的长河里沉淀，沉淀。虽然那年我留不住爱情，但我真心爱过，曾经拥有，我扪心无愧。

　　次日一早，我默默离开，车窗外，滨海大道清新而整洁，旖旎的海滩依旧是那样的美丽。一位戴着眼镜满眼春风的新娘正披着雪白的婚纱，在海滩上张开双臂奔跑着，奔跑着，蔚蓝的海面上，白帆点点，海鸥底旋……

　　此情此景让我顿感温馨：岁月静好，无缘陪伴，但愿这座城能带给所有人一生幸福平安。

　　烟台，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