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期的烦恼
上初一的时候有一本叫做《生理健康》的教科书,我至今还记得当时翻开这本书时的情景。当时教室里放着一百多个桌子和一百多号人,只有一条过道,狭小的空间里转个身都难,大家经常为了争夺更多的生存空间而发生矛盾。那时我们正陆陆续续的跨进青春期的大门,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看个《古惑仔》看得热血沸腾,以为自己拿把杀猪刀就成了战无不胜的陈浩南,身边拿着西瓜刀的兄弟就是能陪自己出生入死的山鸡,所以大多的矛盾都是自己解决,老师基本上也坐视不管,大多是靠武力解决问题。
因为我们是尖子班,所以托关系走后门的人很多,原本尖子班的标准配额只有七十多个人,实际上却有一百个左右,你可以想象一下一百多张桌子和一百多个人挤在一个初中小教室里的情景。那是我青春期的噩梦。一直到初二噩梦醒了,我去了普通班,因为考得太差。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庆幸自己去了普通班,虽然也不怎么好。现在回想起来,关于青春期的回忆,除了曾经喜欢的女生外,好像也没什么值得回忆的了。
那天领了书,一本一本的把所有书都翻了个遍,沁人心脾的书香令人心旷神怡。一直到《生理健康》,这本书上说的我不懂,但凭经验立马就能判断,这本书是限制级的——对当时的我来说。
回家后关上门,并且反锁,确定方圆百里之内没有人了以后从一堆崭新的教科书中准确无误的抽出了那本《生理健康》。翻开封面时,手抑制不住的打抖,心脏砰砰砰的跳,血气上涌至头部,崭新的封面留下了一道黑色的印迹。我想当时的我一定很像《张无忌之魔教教主》里练了九阳神功的李连杰。可惜眼前这本书里记载的并不是真的九阳神功。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后才知道和一开始期待的完全不一样。这怎么可能?我在教师的时候明明就看到了,现在怎么没了?我难以置信的从头到尾又翻了一遍,还是没有。我靠!怎么会呢?一开始明明就有啊!此时此刻,窗外阳光正好,墙角的葡萄正抽丝发芽,欲枝繁叶茂,窗户的这边,一个男孩也正在长大。
第二天去学校,若无其事的坐在座位上,看老师在讲台上讲课,想的却是拯救地球的事。这段时间没什么好说的,我坐最后一排,每天早上到教室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已经贴着墙的桌子往前推,直到能够把椅子抽出来人勉强能够坐进去为止。我的同桌是一个体育特长生,力气和我们不在同一个级别上,根据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他的位置有我们的两倍大,甚至三倍大。他的座位是整个班里座位最宽的。他是少数几个能把椅子完全从桌位下面抽出来然后坐下去的人。
后排本来是清一色的男生,没想到换了几次座位后竟来了一个女生,按照现在的说法,还是女神。她留着刘海,捆着清秀的头发。刘海两边各有一缕头发。大眼睛,双眼皮,白皙的皮肤。时隔多年后的今天再想起她,印象依然深刻。后来我喜欢的女生和她都有些相似,她影响了我的审美,害我得了刘海癖,从那以后每看到留着刘海的女生都会多看一眼,至今不变。虽然如今再想起她,回忆里只有刘海、双眼皮、白皙的皮肤、可爱的脸蛋。脑海中对她的记忆似乎已经转变成了我审美观。
惊喜的是,她成了我的同桌。如果那时老师没有把她安排在我的身边,我也不会喜欢她,后来也不会得刘海癖,再后来的高中也不会喜欢上另一个同样也留着刘海且温柔善良热情大方的姑娘,最后的现在也不会因为一直对高中的她念念不忘而惹大学的她生气。现在想想,老师一次无意间的换座位,真的影响了很多人,甚至还改变了一些人。
她背着书包,穿着一身白净的衣服跟在班主任后面走到我座位边上,我感觉我的脸火辣辣的。
“你就暂时先坐在这。”班主任说。
“嗯。”她应道。
后来我的体育特长生同桌就搬走了,从我的右边搬到了我的左边,她坐到了我的右边。那一刻我心跳若崩,一直低着头抄数学书上的公式。不敢抬头看她,周围原本吵闹的人也不吵了,大家一时间变得很安静,都在低头看着书,心里却在想着其他的事情,我也一样,表面上一笔一划抄着公式,实际上紧张的要命。
抄了半节课的公式后实在抄不下去了,装作毫不在意样子抬起头伸了个懒腰,顺便偷偷的瞄了眼傍边一直很安静的她。我只看到清秀的刘海。因为她几乎也是趴在桌面上,在抄数学公式,我大脑一片空白:她在学我?
坐在前排的一个女生转过头来,看她低着头一丝不苟的抄着,便问道:“你在抄什么啊?”
“数学公式啊。”
她回道,声音很好听,像百灵鸟一样。
“你抄这个做什么?”前边的女孩又问。
她说:“没事抄来记记,也顺便练练字。”
“哦哦。”那女生不再作声,回过身去。
第一天,因为是第一次见面,大家都正襟危坐着,我们之间一直保持着奇怪的沉默。第二天,周围的人又重新活跃起来,只有我和她仍然保持着沉默,这显得很奇怪。如今我早已忘了我们第一次说话是在见面后的第几天了,也许对这些生活中无关紧要的细节我从来就没有在意过。但我仍记得是在一天下午,她的橡皮不小心掉在了地上,我接着就听到她意外的喊了一声,她正准备低头找的时候,我已经把那块长方形的橡皮从地上捡了起来放在了她手上。她有些惊讶,接过橡皮,轻轻说了声谢谢,我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漫不经心的回道,不客气,然后继续埋头写作业。那时,窗外那颗绿油油的樟树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曳着。
后来,自然而然的,大家熟悉起来,话也多了起来。她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记忆中的那个夏天和新开的栀子花一样清凉,还沾着露水。我开始每天早上都看着教室门口,希望能早点见到她,然后和她打招呼,然后她坐到我身边,然后我们一起开始一天的学习。我开始希望能早点见着她,开始喜欢每天都去那个只有一条通道的教室。
人和人熟悉以后就有发生分歧的时候。我和她终于有一天也冷战了,具体原因已经无从考察。她对我爱理不理,我正好相反,想着法子找机会和她说话,尽管每次都会碰一鼻子灰,但我不在乎。
这样过了一小段时间后,突然有一天她生病了,那天她没有来上课。我等了一个早自习,但她始终没有出现。应该是生病了吧,我想,过两天就好了。
两天后,第三天,她还没来。不会是什么严重的病吧?她的书整整齐齐的还放在桌位里,那天下午,教室里有些燥热,我突然有些失落。不知道是她没来的第几天了,课间休息的时候,教室里有人问起她。那个之前问她在写什么的女生说她转学了。
她转去哪了?又有人问。
三中。她回道,怕别人不信,接着又补上一句,我在QQ上问的她。
那她的书都没拿走啊。有人问。
她说不要了,她在三中又买了一套。
我懵了,当时我确实是懵了,连假装都忘了,被一个女生发现了我一脸诧异的表情,然后起哄。我好像没有辩解,我确实是喜欢她的,所以当我说我不喜欢她的时候,那语气连我自己都不信。她就这么走了,我连最后一面是什么时候、我们之间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都不记得。彼此之间的恩怨也因为她的不辞而别渐渐消散。我还想着怎么和她和好,现在好了,不用和好了,我又回到了那个像蒸笼一样的教室,体育特长生又坐回了我的右边。这短短的一个月像是数轴上零到一之间的距离,才开始就结束了,还以为离结束还远着呢。但它却决定了整个数轴以后的走向。离结束确实还远着呢。
初一就在浑浑噩噩中结束了,初二分了班,我到了普通班。我始终对她念念不忘,她却音讯全无。
初二,普通班,人少,走后门的都想着往尖子班里挤,谁也没有把普通班放在眼里。我们一个班才七十多个人,教室后面甚至还留出了一块供我们下课打闹的练武场,感动得我泪流满面,终于不用再为生存空间做斗争了。
初二初三,我大部分时间都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很少和周围的女生打交道,顶多只有在交作业的时候说几句“你作业做完没?”“做完了。”“借我抄抄。”“可以,你去组长那里拿吧。”,还有一种情况,就是遇到女值日生扫地的时候“那个谁,你的座位要不要扫。”“嗯······不用,谢谢。”
初二那年,有次考试考得太好,老师让我自己选座位,这是学生生涯中的第二次,我改变了个子高就只能坐后排的命运。第一次是在小学四年级,那次数学单元测试不小心考了满分,数学老师刚好是班主任,他一高兴就把我的座位掉到了第一排,那是我第一次坐在前排,一坐正就能挡住身后那列所有人的目光,然后引起众怒,搞得我不敢坐正,所以一上课就得趴在桌子上。
要知道我当时的身高在初中班上可是数一数二的,所以进去选座位的时候班主任特别关照了我:你个子高选边上的座位啊。我忙不迭的点头:嗯,一定。于是我选在了靠教室左边那一组,靠着窗户,外面就是走廊和樟树,空气清新,风景秀丽。后来我周围坐了一群好学生,有班长、劳动委员、成绩好并且听话的女生、我们这组的组长,按照如今房地产的行情,我这个座位差不多也相当于北京三环以内的水平了。大家熟悉了以后话就多了起来,而我是那种一说话就会冷场的主儿,所以我一般都缄口不语,但即使是这样大家还是相互了解了,彼此之间相处得很融洽。我和周围的人都说上了话,包括和那个成绩好并且听话的女生。我和她似乎就说了一句,而且还是单方面的。那天我们凑在一起讨论数学作业,我拿起数学作业本给他们看,她看了我的作业后忽然很惊讶地说:“哇,你连这章都做完了啊。”她指的这章是我们昨天刚上完的。我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好让我显得谦虚些,喉咙里已经发出了一种奇声:“啊······”她立刻变得很尴尬,我半天才反应过来,忙闭上嘴,但周围早已冷成了大雪纷飞的冬季。
第二次我们说话时在初三,那会儿我的新同桌凉皮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喜欢了她,每天上课给她传小纸条,忙得不亦乐乎。我们坐在他俩中间的人都被迫成了他俩的信使。有天上语文课的时候,他突然碰一下我,给我看他俩的小纸条,我当然恭敬不如从命。看完后我才知道原来一直热衷于传纸条的只有他自己。凉皮在小纸条中写道“我真的好喜欢你。从你那次帮我把书捡起来开始我就喜欢你了”,看到这个,我大概知道凉皮为什么喜欢她了。因为不知为何凉皮放在桌子上的书掉在了地上,然后这位热心的姑娘路过时看到了就帮忙捡了起来,然后凉皮刚好看到这一幕,突然心头一颤,就恋爱了。然后那可爱的姑娘就在凉皮写的话下面回了一句,“其实我没你想的那么好,你要好好读书。”看不出她是出于好心拒绝还是因为害羞而拒绝。但凉皮此时热情似火,恐怕消防队来了都息不了,于是又写了几句,“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不管,我就是喜欢你。”年少时候的喜欢就是这么简单,甚至还有些可爱。凉皮虽然平时在班上算得上是根刺头,一下课就和他的一群兄弟在走廊上练习摔跤,人见了都会怕上三分,离得远远的,整天脑子里琢磨的是翻墙逃课打群架的事,居然现在也变得柔情了。他对我说,他把他们所有的小纸条都留着,看你一直都给我抄作业,我就给你看看。说罢就从桌位里头取出了一叠小纸条。我惊讶道,这么多啊。他得意的笑了笑,如果这个时候我说“我不看”就会打击他的热情,况且其实我是很想看的,窥探别人的隐私似乎也是人的本能之一,不然看的时候那来自内心深处的莫名其妙的满足感是怎么回事?
我刚看了两个小纸条就发现了一个很打击凉皮的事情,但似乎他自己完全没有发现。他一直写纸条的那个女生似乎并不喜欢他,对她也毫无好感。在凉皮每次说“我真的很喜欢你”或者“我真的好喜欢你”的时候,她总是以一种非常委婉的态度拒绝,生怕伤着我的同桌——凉皮,甚至拒绝得不露痕迹。要发现这个对坠入了爱河的凉皮来说实在太难了,作为旁人的我虽然看出来了也不能说,只得昧着良心鼓励凉皮,“是啊是啊,加油少年。”于是凉皮继续锲而不舍的写着“我真的好喜欢你”这一类的句子。凉皮以为这就是表白了。没办法,那时候大家都很单纯,不知道“做我女朋友吧”这类简单粗暴的表白语句,就算知道也不会用,因为这对当时的我们来说太露骨了。那会儿,“我喜欢你,答不答应”已经算是最直接的表白语句了,你若也喜欢我,就回一句,“其实,我也喜欢你”
后来有天上课,我当了几回信使后,凉皮突然碰了碰我沮丧地对我说:“哎,我不写了。”
听到这话我有些惊讶,怎么搞的,昨天还好好的呢。于是我问他,怎么了?
他说,她成绩那么好,现在又初三了,我怕影响她学习,我成绩不好考不了好的高中,但不能影响别人啊。这番话顿时让我对凉皮肃然起敬,刮目相看。
我附和道,的确是这样。然后就回过头去继续听课,留下凉皮独自一人在那惆怅。
过了几天,凉皮又恢复了往日的活力,开始和他的兄弟们在走廊外练习武术,而我则在座位上写作业。当时我的作业供应后面的绝大部分市场,一写完就被别人拿去抄,包括凉皮和他那群兄弟,如果当时不给他们抄的,他们中考或许还能多考一点分,不至于九年义务教育一结束就去学做古惑仔。
又过了几天,凉皮突然神秘兮兮的从桌位里拿出一大串创可贴给我看。我一脸惊讶,问,你受伤了?买这么多创可贴。他说,没有,TA受伤了。我一脸茫然,TA是谁啊?买这么多,你兄弟?他一脸鄙视的说:“她啊,不小心用铅笔刀划了一个小口”然后朝教室前排点了点头。“哦哦哦!那好痛啊。”我恍然大悟,感觉自己手上也被划了一刀,原来是她。
“那你买这么多创可贴?”我又问。他一脸得意的说:“等下你就知道了。”
然后我就像观众盯着魔术师揭开那块纱布一样看着他,他在搞什么鬼,竟能得意成这样。
事实证明,处于爱情中的人类是想象力最丰富和最肉麻的一群人,我的同桌凉皮把每张创可贴的封面上都写上了一句话——情话。他让我看,我拿过来一张,上面的话让我起鸡皮疙瘩,是真起了,因为真的很肉麻。那一刻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因为那句话也真的很深情。凉皮热情高涨,用一节课的时间把所有的创可贴都写完了,然后下课的时候拿着厚厚的一叠创可贴走到了教室前排,在众目睽睽之下送给了她,然后凯旋归来。
再后来,凉皮再没搞出什么事情,估计是他的热情已经用完了。有时候吃晚饭的时候,她扫地,扫到我这时,他俩会简单的说几句,看得出凉皮正在努力地装出淡定的样子。我和她初三时似乎也只说过一句,“你这里要不要扫。”我低头看看地下,还过得去,然后就回:“嗯,不用了吧,谢谢。”然后她就去扫别的地方。那时对她的认识还停留在凉皮的小纸条。
凉皮的故事讲完了,又该讲我的了。
某天晚自习,课间,做了一天作业的我和一群人靠在走廊上给大脑散热。又是一个夏季,白天的比较热,到了晚上就很凉爽。从走廊的厕所那边走过来一个女生,留着刘海,和我初一时候的那个同桌有些相似,体型也差不多,我靠在走廊外边的墙上,尘封已久的回忆又破壳而出涌上心头。我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就在她经过我的时候我目瞪口呆,就是她?怎么会呢,她不是去三中了么?但她的表情她的眼睛我绝不会看错,这世间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有这样的眼神。不会是看错了吧?走廊上光线不是很清晰,难道是我想多了?我决定明天在看看。
第二天,一下课我就盯着邹康外面。阳光下她又走了过来,真的是她。她又转回我们学校了,怎么这么巧,竟在中秋节这段时间见到她。这是团圆的意思么?回家的那晚我辗转反侧,不能成眠,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她和她的名字。
接下来的每天课间,我都看着窗外,希望能多看她一眼。那段时间流行一首歌,《十一年》,我学会了这首歌,整天都在哼,没事了就找一张干净的纸抄歌词,只因为开头的两句歌词是我内心的真实写照。
“每一天都期待能和你见面,你的爱是我曾经吸到肺里的烟······”
一直到那天看见一个男的牵着她的手走过走廊,那一刻我坐在椅子上很久都没有说话。
后来月考,我们又在教室门口碰了个正着,她男朋友牵着她的手正挤过拥挤的人群,我们四目相对,她慌张地底下了头,大概是因为害羞,毕竟我们曾经认识。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以为是最后一次。
那是最后一次月考,直到中考我们都没再见过面,一直到高中,但那是另外一个故事了。青春期里的我好像是在沼泽地里漫步,每一步都那么艰难,陷入一个又一个的泥潭,好不容易从一个泥潭里爬出来了,没想到又掉进了另一个泥潭,如此周而复始,谁知道什么时候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