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前,他比我们更懂爱
接触李商隐,可以追溯到我中学时的语文课上。课本上一句“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让处于豆蔻年华的我一阵悸动。之后,老师讲解道,这首诗是李商隐在仕途不得志,感叹年华流逝时之作。但是,隐约间,我似乎在字里行间嗅到了其他的东西,像是爱情的味道。
随着年龄的增长和阅历的丰富,我读过许多以生死不渝为主题的文学作品。每当看到作品中的主人公虽然身隔万里或因其他外界因素不能相见,但仍然时刻挂念彼此时,我就会想到李商隐的“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那种情意绵延,永无尽期的相思。但凡静下心细细地品尝,就能感受到诗人缠绵悱恻的感情,海誓山盟的誓言,相见无望的惆怅以及催人泪下的相思。自古诗人皆多情,想来那个能创造出东风,百花,春蚕吐丝和蜡炬成灰如此朦胧的意象,又能写出如此辗转反侧、扣人心弦的意境的他也一定是对爱情有着深刻地的理解。否则,那几首《无题》和《锦瑟》又怎会让世人铭记于心?
多情的李义山,总会追忆往昔,却又总能以其独到的心思,去刻画出那沁人心脾的故事。而《锦瑟》,又是其中的佼佼者。然而,人们对《锦瑟》的理解历来莫衷一是,或以为悼亡之作,或以为爱国之作,而我却更情愿相信这是多情的义山为思念侍女锦瑟而作——刘攽在《中山诗话》中提到,有人猜测“锦瑟”是令狐楚家的一位侍儿,而李商隐曾在令狐家受学一段时间。我能想象得出,年轻的李商隐,才华横溢,深深地吸引住同样年轻美貌的侍女——锦瑟。然后,他们深深的坠入爱河了。也许,由于种种原因,李商隐不得不离开了恋人锦瑟,最后却终不能有情人终成眷属。那庄生的迷梦,道出了人生如梦,往事如烟;那望帝化杜鹃,寄托了无限美好的怀恋;那鲛人泣珠与良玉生烟,却残忍的宣告了梦想和相思的破灭,所剩的只是眼泪和迷惘。我能体会到,李商隐那时的无奈,无奈年轻的他不懂得珍惜,不懂得什么才是真爱。所以,他只得让这美好的爱情留在了记忆的长河里,长夜孤独时,品咂其中的酸甜苦辣,悲欢离合。我甚至能想象得到当年李商隐在牵起锦瑟的手时,含情脉脉地说到:“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画面。但是一切的美好却只因自己的年轻,变幻成了“追忆”后的“惘然”。
曾读过张爱玲的短篇小说《十八春》。小说以主人公沈世钧回忆往事为线索,逐步展现了几对青年男女在爱情上的错综复杂与悲欢离合。与李商隐的情感颇似——“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是啊,家庭的阻挠,爱人间的彼此猜疑,机缘的擦肩而过,都能随随便便地毁掉了那尚不成熟的爱情。顾曼桢的姐姐的刻意拆散,沈世钧对顾曼桢的猜疑等等原因最终拆散了有情人。数年后,沧海桑田,一个偶然,在初遇的那个小饭店内,他们再次相遇。但,多年的未见只换来曼桢的一句:“世钧,我们退不回去了。”原本幸福的一对情侣,最后有缘无分,彼此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小说所表现的那般无奈和伤痛,与《锦瑟》中如出一辙。或许,唯有把平淡的感情化为悲剧——与世人面前将美好一片片的撕碎,方能予人以刻骨铭心。然,悲剧的爱情,难道不是心里的惘然,或化为一生的叹息,或化为终身的追忆,凝集成人生最苦、最持久的遗憾么?无怪乎玉豀生嗟叹出“东风无力百花残”的落寞之声!
李商隐和张爱玲一样,他们两个同为文人,同样心思笔触细腻,只是一个是千年前,用隐晦之典,清新之词对所伤感叹;而另一个则据自己的时代以一双冷眼将一切看穿看透,把那“只是当时已惘然”的感情,感伤写作身边的故事讲给我们听。与张爱玲那超然于世人的态度相比,李诗的写作是有一种温情在里面的。我们熟知的《夜雨寄北》就是一首他写给他妻子的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无论我们什么时候读它,都能从中读出李商隐注进字里行间的无限温情,甚至能感觉到一对久别的夫妻轻声细语时的缱绻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