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栏玉砌应犹在(上)
“瑶池仙树,灵气汇聚之地。
仙树上有一杜鹃鸟,弱小幼嫩。
杜鹃鸟体内空荡,如傀儡般被仙人所控。瑶池仙树之果乃至宝,凡人若食,可长生不老;仙人若食,可灵力大增,修为日进千里。
杜鹃乃护树使者,不让任何图谋不轨者靠近仙树。体内本无灵,唯有残余魂魄。
无人料到,那杜鹃日夜护仙树安然,常年待于瑶池边,竟也吸取天地精华,渐渐有了灵识。杜鹃第一次看清自己所处了千年的世界,是那般圣洁。
杜鹃的眸子黑如墨玉,不沾半点凡尘俗气。那双好奇的眸子,竟也对天上地下产生了向往。渐渐地,它不再想只待在瑶池那一方小小净水,想去更多的地方一睹。
控制它的仙人疏忽,并未发现杜鹃有了神灵。杜鹃自由自在,不受任何拘束。后来,杜鹃听御风过瑶池的仙女谈及瑶池之水不可饮,若饮便会触犯天规,遭天帝天谴。杜鹃就开始想象瑶池之水的味道。望着处了千年的瑶池,它的好奇心不断泛滥。便趁着无人之时偷饮瑶池神水。杜鹃小啄一下,甘甜清凉便泛了满口。哪知刚饮下那一口瑶池水,杜鹃就感觉通体发热,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在全身漫延,五识更加清明。瞬间,杜鹃便形体大变,化作了女身。”
广安城最有名的津履茶肆里,众人都聚精会神地听着台上说书人的一言一语。那说书人是个女子,长发束起,一身粗陋布衣,五官虽不精致,却也耐看。女子的声音婉转如鸟语,明眸皓齿,朱唇一点。
“今日的故事便到此,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晓。”说书人将手中执的折扇一掩,就悠然下台。众人都说今天这一段太少,却也无奈离席,纷纷想象着杜鹃下凡后会是如何。
我以纱掩面,一言不发,独自坐在角落,见说书人下台,便暗自悄然离去。
“这位听客且留步。”我被身后一女声叫住,转身,竟是那说书人。她模样俊俏,笑语盈盈地作揖,像个翩翩俊公子。“在下,津履茶肆楚音,请赐教。”
“不敢当。”我也回了个礼,不愿久留,移步就走。那女子却拉住我。我回过身,那女子却仍然笑吟吟地对我说:“女听客可否同在下来?”
我暗暗心想莫不是遇到了什么人来找茬,在面纱下的唇假假地笑了一下,便对说书女子道:“小女子暂有要事,今日恐难与楚小姐一会,改日再提。”
刚说完我就步履匆匆地混入人群中。哪知那楚音实在烦人,却是又拉住了我,见我一脸不耐却也仍不失兴致,朗声道:“在下只需要姑娘些许时间,不碍姑娘办事。”
真是烦躁。我面纱下的脸沉了沉,冷声:“不知小女子是否何时得罪了楚小姐,竟找上小女子?”
楚音愣了愣,却毫不在意地继续笑道:“姑娘可是多心了,在下并无任何非分之想,也非找茬生事之人。只是在下也有要事找姑娘谈谈。若是姑娘今日实在无半分闲工夫,那在下便请姑娘三日后早晨桃花十里绽开时,城北会柳轩一聚,不知如何?”
“为何答应你?”我的口气不知不觉地有些冲。楚音到底是想做什么,为何非要与我一聚?这楚音,怕是来历不小。自我入了广安,便隐姓埋名,从不抛头露面,这广安怕是无人识得我。这楚音,是想干什么?
“姑娘那时自会知晓。”楚音似乎笃定我必然会去,然后便纤手一翻,手中的山水柳木折扇便“唰”地翻开了。她摇了摇折扇,如世外高人般翩翩离去。
回到在广安的居处,我随手揭下面纱。那张倾城得天地失色的脸又重新显露出来。眼瞳,是一片奇异而妖艳的紫魅。我生来便是紫瞳么?那倒不是,只是日久天长,渐渐地黑眸染上紫色,久而久之,便成了这奇特的紫。如紫晶,如紫珠。
掩着脸庞,也全归于紫瞳。世人皆称,紫瞳者,必然命中大劫,与他人相克。这世间曾出过一个天生的紫瞳女子,据说也美得不可方物,有高人看出她周身紫幽环绕。而这女子后来被当代皇帝一睹芳容,便不顾众臣劝阻纳为妃嫔,一时宠冠六宫。只是那女子红颜薄命,众口皆道那女子为亡国妖妃狐媚惑主,被揭竿而起的叛军毙命。
我不想落得像她这般的凄惨命运。好好一个女子,怎就因一双异于常人的紫瞳便被骂成祸水妖姬,她也未曾做什么大恶之事。无非是那些迂腐的老古董,见不得女子好罢了。
不过命中大劫,我是信的。因为,我的大劫,已经渡过了。从前我不知,以为大劫便是遭到天谴,伤及身体性命。后来才知,世间有种劫数,远远超于身体痛苦千百倍。就像是心,生生地被剖出来,碾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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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音还真是猜得透我的性格。我若遇到不解之事,是有强烈的查清真相的欲望。一晃三日无声无息地过去,楚音与我相约的那天早晨,广安城的十里桃花,却是真的欣然怒放。远远近近地望去,整个广安如同沐在画中的仙境,世外桃源般,美不胜收。
我望着院中的桃花树,垂下了眼帘。眼里模糊一片,隐约看见桃花似乎落了满地。一枝桃花不知何时伸进了窗子,我闻着那浓郁的香,感觉脸上一片湿润。伸手一抚,竟是满脸的泪。
眼前出现了一幅绝美的画面。
少年青衣长衫,玉笛佩于腰间,墨发轻绾,清俊儒雅的模样深深印在我心上。温润如玉的声音和笑貌,渐渐在眼前放大。“阿鹃。”他向我伸出手,温暖的笑刺痛了我的眼。我伸手欲抓住那纤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却只抓到一片虚无。
“你……”我凝视着桃花,红得仿佛在嘲笑我的痴。我轻叹一口气,换了一身嫩如柳叶的绿衣轻纱,轻轻合上门。
步入会柳轩,楚音坐在柳下,一盏清酒,两个白玉杯。她笑看着我,仰头饮尽杯中酒。可我分明看见,酒里却仍遗了一滴。“姑娘终是来了。”楚音见我坐在她对面的苇席上,挽起宽阔的袖口,把盏,为我这杯满上。
“楚姑娘有何事,尽管道来。”我淡淡瞥了杯中无色的酒一眼,虽然无色,那清雅的香味我却是认得的。只看那酒一眼,眼中便又涌上了雾气。我不着痕迹地用衣袖一抚,瞬间毫无踪迹。楚音似是看了出来,微微一笑,并没作答。
“姑娘,这酒是上好的桃花酒,向来只有王公贵胄才饮得了。”我自然是知的,毕竟这味道,我曾饮了不知几遍。楚音悠闲地又抿了抿酒,才悠悠开口:“在下不知是否扰了姑娘,但在下确实有想问的事。”
“你说便是。”
“在下,想听听姑娘的故事。”楚音仍是一副悠闲模样,似乎并不关她的事。我胸口一哽,兀自强装镇定,却暗暗别开了眼。“小女子并无什么故事,只是一平凡民女罢了。”
“呵。”楚音也不恼,只是轻笑一声,又举杯啜了口酒,“姑娘,可知紫眸朱唇,是何征兆?”
“我……不知。”我的心猛然在胸口撞了一下,难道掩着面纱,竟也会被她看得出来么?我仔细扫视了一下身上,并无纰漏。“姑娘不知,那在下告诉姑娘。”
楚音仰头,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紫眸朱唇者,生来周身紫气环绕,幽然不去。凡是此等人,皆与他人相克。此人命中必有一劫,此劫非生死,却也与生死有关。此劫,是一个人。”
我举杯饮酒的手顿了顿,却仍是装着镇定。“不知楚姑娘为何与我谈这紫眸朱唇?”
楚音又笑了,只是有些诡异。“因为,在下,同姑娘一样,也是紫眸朱唇。”
我一口酒差点呛出来,透过面纱仔仔细细地端详楚音的脸。那双眼眸,幽深而黑得如墨,只是唇红如血罢了。但我惊讶,她是如何看出我也是紫眸朱唇?“姑娘说笑了。小女子并无此特征,而姑娘,也不过是唇红了些,与常人并无两样。”
楚音笑望着我,突然衣袖一抹,她的眼倏然便成了如我这般的紫!
我承认我受到了惊吓。
世上竟有人法力高至此,可掩住被人人唾弃的紫眸吗?我脸色微暗,沉默良久。
“也罢。”我缓缓开口,“既然楚姑娘不隐瞒,那我亦不掩。”随性地摘下面纱,往绿柳丛中一抛。我又在一个人前露出了紫眸。
“这般,杜鹃姑娘可否与在下谈谈你的故事?”楚音笑得越发狡黠。
我轻叹,竟是连我的名都知道。那好……我又将那段尘封的过往,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