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文的爱情

 

    我的朋友达文出身寒门，智商奇高，是名牌大学的高才生。可达文其貌不扬，矮墩墩的，长像也一般般，一点也不出众，最不堪的是他的情商。情商一低，交女朋友就犯了难。25岁没朋友，27、29没朋友，30岁了还是没朋友。好在工会的大姐热心，三催四请的把达文送上了漫漫相亲路。一次又一次，8次、9次、10次，每次达文总是惴惴地踱去，然后尴尬地静对，最后狼狈的逃走。可笫11次相亲的当晚，半夜都过去了，我家的门铃却突然大着，达文竟然在门外兴高采烈地大呼小叫：“有门了！有门了！我拣了个妙不可言的七仙女！”天大的难题有解了，而且答案如此美妙，我也陪着他高兴，对饮着浓茶，我急切地向他探询情箭射中的奥妙，达文却卖了关子，说：“天机，不可泄漏！”

    就像一个童话故事，相亲后，两个人开始频繁地约会。再后来，“公主穿上了婚纱，王子抱着公主，一起走过了红地毯，他们结婚了，从此过着快乐幸福的生活。”而且，一过就三十多年，直到王子前不久仙世。

    我是达文一生为数不多的铁杆朋友，会隔三岔五地上他家坐坐，每次达文妻子总会殷殷款待。久而久之，我发现一个秘密：每每献茶，妻子总是含情脉脉地把红冬冬的一杯递给了达文。有一次，我竟不顾礼数，好奇地追问：“达文都喝的什么茶？”小俩口相视而笑，并不作答！

    世事总是难料，达文刚刚步入退休年龄，研究院领导礼贤下仕，正在同他协商作为特聘专家“返聘”留用，几乎与之同时，医生却用毋容置疑的口气，给达文下了死期判决：肝癌晚期，生命最多能有100天。以后的日子里，爱妻与他朝朝暮暮，形影不离，让达文整个浸在爱的蜜汁里。每天，妻子总会一次次将达文一生惯饮的红冬冬的茶水，悉心送到夫君嘴边，望着他一口一口香甜地吞嚥。我去医院探视时，远远地瞩目着这一幕，常常会为之感动得眼眶发红。有一天，趁妻子转身，达文将一个信封交给我，封面上是达文秀丽端庄的钢笔小楷：请转交我珍爱一生的“七仙女”。达文细声叮咛，一定要在他去世后亲手转交，又吃力地摆手让我别多发问，良久，达文嘴角艰难的露出笑意，口里又说出“天——机”两个字来。待到达文出殡好一段时间，一切似乎都恢复了平静之后，昨天我才终于如释重负地完成了朋友的临终嘱托。

    达文的百日祭到了，我特地一打早买了鲜花，赶了二十多里地，到他的墓前祭奠。远远地我便望见“七仙女”已蹲在那里，近了，我看見墓碑下方祭台上放置了一杯水，透明的，我下意识地迟疑了一下，再靠近，我凝神谛听，分辨出了她细声细气的叨念：“……亲爱的，对不起呀，我虐待了你一辈子！以后，我都给你送甜茶水……”“虐待？好一个伪善的女人！他居然虐待我的朋友、她的丈夫一辈子！”我不由怒火顿生，毫不留情地责备她，歹毒的女人，这么内秀、出色的好男人，你凭什么虐待？我立马要弄一个水落石出！“七仙女”一脸哀戚，被逼无奈，缓缓地一声不响地从贴胸的衣袋里，掏出了一个信封来，双手捧着，颤巍巍地递交到我的手中。是的，这正是达文的那封遗信。我匆匆展开信纸，急不可待地看下去。信中写道——我珍爱一生的仙女：

    请你原谅，我一直都欺骗着你：还记得我们在茶座的相亲吗？当时气氛差极了，我很紧张，不知怎么想的，尴尬中我竟然对小姐说在茶水里加一点辣椒粉。其实我并不是我的本意，当时既然说了，只好将错就错。没想到，这个举动竟然激起了你好奇地追问，我解释说：“小时候，我特爱读书，晚上在油灯下也会看书到夜深。冬季衣衫单薄，就靠在茶水里加辣椒粉提神。久而久之就养成了这个习惯。现在，很少得闲回家，喝椒茶，也算是念家吧。”你竟被打动了，突然有了一种倾诉的，接着我们的话题多了，气氛渐渐变得融洽起来，你当面夸我有学识、顾家，深夜分手时，你还主动让我送你回家。以后，约会多了起来，再以后我们结成了恩爱夫妻。于是，一个谎言让我喝了半辈子的海椒茶水。有好多次，我都想告诉你，可我不忍说破，我怕你会因为被欺骗，一怒之下从此离开我。现在，我终于不必顾虑了。今生得到你，是我最大的幸福，如果有来生，我还希望与你做夫妻，只是，我不想再喝辣椒茶水。你不知道，那味道，在口里有多辣，在心里有多苦！有时我只能用江姐的精神自比自勉……

    现在，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得到你的宽恕！

    来世，如果必要，我仍然情愿为你喝一辈子椒茶水。

    ……

    念着，想着，我一直被感动着，泪水忍不住巴达巴达地掉在地上。“七仙女”更是倦伏在地上，哭成了一个泪人儿。她哽咽着，倾述着：“达人，需要原谅的不是你，是我，我明明知道喝辣椒茶水不好，可为了唤起那个难忘的记忆，我让你喝了一辈子辣茶苦水！我自私到拿你的生命来换取我爱的愉悦。刚读你遗信的时候，我很吃惊，还冒出了一种被欺骗的傻念头来。现在，我有多想告诉你：我是多么高兴，有人为了爱我，能够做出这样的一生一世的欺骗。下辈子我一走不会只要浪漫，让我们换个更真实的方式相识吧，让我们在更真实的体贴中相爱一生吧。我们互相搀扶着，平平淡淡，走过青春，走过暮年，透明地相爱一生，这样不更好吗？达人，你说话，是不是呀？”

    这时。墓地树梢上飞来一堆麻雀，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