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风中一朵紫罗兰
目光不经意间投向外面,视野里便出现了铁青色的天空——铁青色天空下面木然呆立着的房屋——木然的房屋前后光着身子的泡桐和枫杨……当时我站在窗前,窗内光线幽暗,冷冷清清,窗玻璃紧紧闭着,木头窗棂似乎不堪冷风的肆虐有些瑟瑟发抖,这一切让我原本晦暗的心情更加晦暗。然而这时,我的心灵却陡然亮了起来,因为我看到了一道眩目的光彩。
不,准确地说,应该是一道眩目的光彩攫住了我的目光。她攫住了我的心灵,攫住了整个的我——不由分说,紧紧抓攫,无法挣脱,只能听从。
那是一道有着怎样的神力的光彩啊!她闪着光亮。她明丽美艳。她动人心魄。她是一朵硕大的湛蓝的花,在被修剪成宝塔的大叶黄杨的叶丛中间,顽强地探出小半个头,在寂寞的窗前,勇敢地吐露她的美丽、她的馨香、她的襟怀。在枯暗的草皮上面,在落了叶的泡桐下面,在光秃秃的腊梅枝条旁边,在暗绿的沉闷的大叶黄杨中间,她骄傲,她内敛,她独立,她张扬。她是诗,是画,是蓝色的精灵。然而,她又肆意地绽放,绽放出酣畅的精神、俊逸的气质、感人肺腑的力量。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总会在腊梅的花季怅惘,因为希望总在那个时刻失落。每每在那个时节踏进冷雨霜雪,沐风凌冰,为寻访一个家园,采撷典雅的诗行,期待某一份感动。然而,却从来不曾如愿过。几年来一连好多天来到那满树的黄花下面,内心却总引不起一丝涟漪。我一直不解其中缘由,这时才恍然明白,那满树的鹅黄太妖狐,太琐碎,也太密集了。方突然悟出,这无花无叶的腊梅才真正有些灵魂呢!他瘦削而有精神,手臂柔软细长却并不矜夸。他安静地站立在那里,不狎戏、不造势。他是艺术的。他略微怪异的躯干和众多细长的枝丫,与起伏的草皮相映成趣。他密集的褐色线条,与规整得有点过头的大叶黄杨相搭相配。然而,如果只感受到这些,则未免还是会感觉单调。但其实这时,在这中间,还有这么一朵硕大的、蓝幽幽的美丽花朵,慨然地将这一个狭小空间里具备的所有图画元素都激活了,让风,让静,让味道,让呼吸也都具有了优雅的灵魂。这就是绝美的画图,绝佳的艺术。欣赏着这眼前的美境,不能不说是绝妙的享受。
因此,我完全陶醉了。
我早一眼看出她就是我一直喜欢着的紫罗兰,那优雅逸致的花之仙品,那超凡脱俗的蓝之精魂。她妩媚而不妖俗,热烈又有诗情。我曾经一度关注过火红的雏菊。在寡淡的日子里,火一般燃烧的雏菊刺激过我的眼球,也激荡过我的心灵。然而我终究还是更喜欢蓝色的火焰,喜欢孤傲的紫罗兰,喜欢她不失热情,喜欢她更兼深邃。我站在窗前,久久看着我心中的紫罗兰。我知道,在我心灵的深处,正有一股暖流在喷涌,正有一种奇异的情愫在生成,正有一些类似文学、类似审美的东西在酝酿。我想,我一定会献给这蓝幽幽的紫罗兰以最美丽的文字和最美丽的情感的。在我这样想着的时候,好像是一个回应,在这肃冷的冬,在这冷漠的北风里,在默契地生成。我很分明地看到,紫罗兰从密实厚重的叶丛里俏皮地探出头,随着风的节律一下一下轻轻摇动,向我点头,向我示意。我突然非常感动,突然特别想要嗅到她的气息,更真切地感受到她的清纯。所以,我伸出双手,小心地推开窗。“嘎,”窗子装进了一个世界,一团风吹了进来,屋子里哗啦啦一阵响声。风,尽管有点冷,但不像想像的那么冷,我感觉到了一团热情,感受到了一种带着蓝色芳香的特别的享受。响声,非常有趣。风的冷和声的趣都包裹着一种力量,一种情趣。我于是忘情地对着她点头,心里对着她叫唤: “你好。你好。你好。”她自然也回报我同样的——“你好。你好。你好。”
很长时间,我就这样站立在风中,和我的知音不停交语。我享受到了清冷的北风给予的荡涤,享受到了内心的宁静带来的希望和愉悦,也享受到了审美的升华。信任在生成,幸福在酝酿。这时,我的躯体,我的心灵,包括整个世界都与我面前的紫罗兰静静相对,一切都沉浸在她吐露的氤氲的芬芳里。
哦,美丽的紫罗兰!
可是,造化往往喜欢作弄人。当我正沉浸在这美境的时候,在某一分钟里,我的视界里隐约出现了一个穿着很邋遢的女孩,她突然出现,一步跃进草地,然后快速在黄杨树那块一连捡出好几个东西,因为注意到了窗子里的我,一阵慌乱,忙乱中举起捡在手里的东西向我挥了挥,赶紧飞一般地蹦远了。一切都发生得那么突然,一切都像梦一般,等我回过神来,才慢慢明白,那女孩捡走的,好像是套着蓝色包装的矿泉水瓶。
我心中大骇,赶紧定神细视——
果然,紫罗兰不见了。
2016.4.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