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没有
黄昏时的河边——酣梦在余晖里的晚风,浅唱的芦苇,候鸟,大桥下静静跃动的水纹……都在渐暮的城市里渐渐沉醉。抬头,西边的天空已有了阴影,大桥上,缠绕的电线和候鸟的影子逐渐清晰,四起的鸟鸣声传得很远。
而我就站在这里,河载着它几十年前就有的沧桑和岁月,流过。它就在我眼前,我却突然很想念它。
突然很想念它——
我将手中的信投入河中,风把它举到高高的天空上,又重重地摔落,仿佛昭示,细雨闲花,终究不再——
亲爱的欣悦:
你好。
在写这封信之前,我一直在犹豫该不该这样称呼你。没记错的话,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吧。还记得小时候吗?我们的祖一辈便是好友,记得那天,天很高很蓝,浅夏的 树绿得出奇的明亮,在剥落了漆的红铁门前,我的外婆微笑着,把我轻轻向前一推,我不知所措地抓着连衣裙裙摆,羞羞地道了一句:“你好。”你的外婆也把你轻轻往前一推:“别人都打招呼了,你快去呀。”
我还记得,那天红铁门前的金银花荫下,一个小女孩明媚的笑靥。风又轻柔,你很干净很天真,瘦瘦的双颊上飘着粉红,额前几缕碎发随风飘舞,弯弯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你好,我叫欣悦。”
我们从此便这样成了朋友。
我们一起去堰沟里捞螺丝和贝壳,一起去河边的卵石滩上看鹭鸶,一起去镇上的小卖部买上成堆的泡泡糖和跳跳糖,一起在满是野坟的竹林里玩过家家,一起采集各 种神奇的“草药”来配置“药水”……有一回我们碰到了荨麻,你的手没事,我的手上却立即窜出一堆红疙瘩,我吓得哇哇大哭,你在一旁急得团团转,不知道该怎 么办才好……
后来,我要走了,你拉着我不让我走,我们抱着大哭了一场,我死死抱住院门前一段结实的树桩,哭得满脸鼻涕眼泪,拼死不上爸爸的车……
好在我得知每年的寒暑假都能回外婆家,我又没什么朋友,于是在每个早晨醒来时,我都会默默地数着日子。
嘿,还有多久啊?
你除了在读书这方面不灵光,其他样样拔尖。尤其在体育这方面。我天生在这方面没天分,怎么也学不会自行车。你就用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载着我,从早上到晚上,在小镇里四处游荡,风很清凉,从你简单的薄衬衫里飘出一种天然的,草露的气息。
你笑着。
暮色里的夏,我们经过大桥,天色已晚,泛金光的河流蜿蜒到远方。
“我在的城市,也有同样一条河……”我喃喃道。
“是……同一条吗?”
鸟鸣声四起了。
后来,我们渐渐长大。不像以往那样天天憧憬着无忧无虑地玩耍了。但我仍是期待着的,期待着每次的重逢,直到——“笃、笃、笃”,冬天很冷,我呵着气站在你家门前,鼻头冻得通红。“咔啦——”我呆住了,来开门的不是你,梦还是梦,河还是河,可你已经再也不是你了。
我有些惊异地看着你:一身宽大得明显不合身的黑色皮衣,廉价的紧身皮裤,一双高高的黑色筒靴,头发染成了亚麻色,高高地盘在脑后,用一个夸张的黑色骷髅发饰固定住,长长的睫毛把你的瞳仁全都盖住,亮橙色的唇彩也把你显得更无力,更苍白。
你还是欣喜的,你让我进屋,递给我一只耳机,里面放的全是我听不懂的说唱或者重金属的音乐,夸张的叫喊和嘈杂。我不喜欢这些,真的不喜欢,让人耳膜吃紧地难受。
但我仍是笑着的。
自那以后,我们很少再见到了。听别人谈论,说你好像交了个男朋友,是个社会上的小混混……
信写到这里就没写了,因为我知道,我也许永远不会把信送出去。天已经完全黑了,桥上的路灯亮起,投影在水里,光随波纹浮动。芦苇的“沙沙”声又响了,我站在这里,脑海中浮现出十年前的那个夏日,一个穿碎花连衣裙的小姑娘在树荫下浅浅微笑着的身影,只觉得铺天盖地的心酸。
河还是河,那些人们啊,再也没有了。
夜空璀璨,不见星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