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楚辞
作者：郡城 发表于2017-10-05 16:26 阅读(4)
散楚辞
江风微腥，水泽泥泞，余他一人孤苦伶仃。
他披头散发，颜色憔悴，形容枯槁，一袭白袍单薄。他仰天，却看到天空这般流光溢彩，这般让人移不开目光，他无法教它变得和自己的心情一般铅灰。
夕阳斜照，像极了自己昔日的风华，又像极了自己迟暮的年华。
他长嗟：我心朗然若冰雪，奈何君王终不觉。
他屈原本是高阳氏帝喾后裔，又属楚王宗室，左徒罢了，三闾大夫罢了，如今他空怀一身才干无人问津，浑浑噩噩，就要湮没在汨罗江这浑黄的波涛中了。
灰白相间的水鸟在头顶上空交错往来，有些嘴里衔着还在扭动着的鱼儿，银色的鳞片在阳光下闪耀起夺目的光彩。几匹闲散的牧马在滩涂上随意游荡，看到他便扬起颈项，发出友好的嘶鸣，浓密的鬃毛随风飘荡。
屈原惨淡一笑：惟有禽鸟走兽才能真正无忧吧。
当初他主张变法致使自己伤痕累累，终究彼时的自己太年轻了，看不到宦场的黑暗，猜不透贵族们的心计。后来，流放归来的自己听闻怀王放走了秦国的张仪，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大臣们都在做什么呢？无非是搬弄权术、勾心斗角，有几个真正为楚国着想呢？曾经张仪用所谓六百里商、于将楚国玩弄于股掌之间难道都忘了么？再后来郢都攻破，顷襄王迁都于陈，自己重返故都的希望彻底破灭。
累了，真的累了。
彼时他少年立志，报效国家。
之后他仕途失意，一度以为：行走于天地，拥抱与日月，惬意以随性，从容而洒脱，做一个多愁善感的诗人多美妙！
现在他老了，累了。然而老的，累的，何止他的身体，更是他的心。
方才他向一位渔夫倾诉：“举世混浊而我独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
那渔夫却言：“何故怀瑾握瑜，而自今见放为？”
堪堪渔夫，怎懂得他的清高他的孤独？
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
可是他屈原宁赴常流而葬乎江鱼腹中耳！
他曾在他的
《离骚》中说：“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
这回他不会再犹豫了。刚才作了《怀沙》，大抵就是对尘世还有些许的留恋。
不犹豫了，不留恋了。
他从江堤边捧了一块巨石，怀抱着它，一步一步，平静地，走向汹涌的汨罗江。
他想起了幼时居乐平里的无瑕岁月，想起了少年时在昭府与碧霞相爱的浪漫辰光，想起了秦军犯境时自己一展非凡才华，想起了人情的冷暖世态的炎凉，想起了那些奸邪谄谀的小人，想起了苟延残喘奄奄一息的楚国……
江水已没过腰身了，忽而一个滔天巨浪一瞬把他卷入江心，眼里、鼻里、口里、耳里涌进疯狂的江水，来自头顶、脚底、胸前、背后各个方向的压力似乎要将他挤扁。
他不能呼吸。
他无法动弹。
沉下去！沉下去！浸到那江底的泥沙中去！摔进那张牙舞爪的深渊里去！
然而他希望，那深渊的尽头，是永恒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