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威烈王二十三年(戊寅,公元前403年)
周威烈王姬午初次分封晋国大夫魏斯、赵籍、韩虔为诸侯国君。
臣司马光曰:我知道天子的职责中最重要的是维护礼教,礼教中最重要的是区分地位,区分地位中最重要的是匡正名分。什么是礼教?就是法纪。什么是区分地位?就是君臣有别。什么是名分?就是公、侯、卿、大夫等官爵。
四海之广,亿民之众,都受制于天子一人。尽管是才能超群、智慧绝伦的人,也不能不在天子足下为他奔走服务,这难道不是以礼作为礼纪朝纲的作用吗!所以,天子统率三公,三公督率诸侯国君,诸侯国君节制卿、大夫官员,卿、大夫官员又统治士人百姓。权贵支配贱民,贱民服从权贵。上层指挥下层就好像人的心腹控制四肢行动,树木的根和干支配枝和叶;下层服侍上层就好像人的四肢卫护心腹,树木的枝和叶遮护根和干,这样才能上下层互相保护,从而使国家得到长治久安。所以说,天子的职责没有比维护礼制更重要的了。
周文王演绎排列《易经》,以乾、坤为首位。孔子解释说:“天尊贵,地卑微,阳阴于是确定。由低至高排列有序,贵贱也就各得其位。”这是说君主和臣子之间的上下关系就像天和地一样不能互易。《春秋》一书贬低诸侯,尊崇周王室,尽管周王室的官吏地位不高,在书中排列顺序仍在诸侯国君之上,由此可见孔圣人对于君臣关系的关注。如果不是夏桀、商纣那样的暴虐昏君,对手又遇上商汤、周武王这样的仁德明主,使人民归心、上天赐命的话,君臣之间的名分只能是作臣子的恪守臣节,矢死不渝。所以如果商朝立贤明的微子为国君来取代纣王,成汤创立的商朝就可以永配上天;而吴国如果以仁德的季札做君主,开国之君太伯也可以永享祭祀。然而微子、季札二人宁肯国家灭亡也不愿做君主,实在是因为礼教的大节绝不可因此破坏。所以说,礼教中最重要的就是地位高下的区分。
所谓礼教,在于分辨贵贱,排比亲疏,裁决万物,处理日常事物。没有一定的名位,就不能显扬;没有器物,就不能表现。只有用名位来分别称呼,用器物来分别标志,然后上下才能井然有序。这就是礼教的根本所在。如果名位、器物都没有了,那么礼教又怎么能单独存在呢!当年仲叔于奚为卫国建立了大功,他谢绝了赏赐的封地,却请求允许他享用贵族才应有的马饰。孔子认为不如多赏赐他一些封地,惟独名位和器物,绝不能假与他人,这是君王的职权象征;处理政事不坚持原则,国家也就会随着走向危亡。卫国国君期待孔子为他崐处理政事,孔子却先要确立名位,认为名位不正则百姓无所是从。马饰,是一种小器物,而孔子却珍惜它的价值;正名位,是一件小事情,而孔子却要先从它做起,就是因为名位、器物一紊乱,国家上下就无法相安互保。没有一件事情不是从微小之处产生而逐渐发展显著的,圣贤考虑久远,所以能够谨慎对待微小的变故及时予以处理;常人见识短浅,所以必等弊端闹大才来设法挽救。矫正初起的小错,用力小而收效大;挽救已明显的大害,往往是竭尽了全力也
王每天都要兢兢业业地处理成千上万件事情。”就是指这类防微杜渐的例子。
呜呼!幽、厉失德,周道日衰,纲纪散坏,下陵上替,诸侯专征,大夫擅政,礼之大体什丧七八矣,然文、武之祀犹绵绵相属者,盖以周之子孙尚能守其名分故也。何以言之?昔晋文公有大功于王室,请隧于襄王,襄王不许,曰:“王章也。未有代德而有二王,亦叔父之所恶也。不然,叔父有地而隧,又何请焉!”文公于是惧而不能违。是故以周之地则不大于曹、滕,以周之民则不众于邾、莒,然历数百年,宗主天下,虽以晋、楚、齐、秦之强不敢加者,何哉?徒以名分尚存故也。至于季氏之于鲁,田常之于齐,白公之于楚,智伯之于晋,其势皆足以逐君而自为,然而卒不敢者,岂其力不足而心不忍哉,乃畏奸名犯分而天下共诛之也。今晋大夫暴蔑其君,剖分晋国,天子既不能讨,又宠秩之,使列于诸侯,是区区之名分复不能守而并弃之也。先王之礼于斯尽矣!
或者以为当是之时,周室微弱,三晋强盛,虽欲勿许,其可得乎!是大不然。夫三晋虽强,苟不顾天下之诛而犯义侵礼,则不请于天子而自立矣。不请于天子而自立,则为悖逆之臣,天下苟有桓、文之君,必奉礼义而征之。今请于天子而天子许之,是受天子之命而为诸侯也,谁得而讨之!故三晋之列于诸侯,非三晋之坏礼,乃天子自坏之也。
乌呼!君臣之礼既坏矣,则天下以智力相雄长,遂使圣贤之后为诸侯者,社稷无不泯绝,生民之类糜灭几尽,岂不哀哉!
当初,晋国的智宣子想以智瑶为继承人,族人智果说:“他不如智宵。智瑶有超越他人的五项长处,只有一项短处。美发高大是长处,精于骑射是长处,才艺双全是长处,能写善辩是长处,坚毅果敢是长处。虽然如此却很不仁厚。如果他以五项长处来制服别人而做不仁不义的恶事,谁能和他和睦相处?要是真的立智瑶为继承人,那么智氏宗族一定灭亡。”智宣子置之不理。智果便向太史请求脱离智族姓氏,另立为辅氏。
赵国的大夫赵简子的儿子,长子叫伯鲁,幼子叫无恤。赵简子想确定继承人,不知立哪位好,于是把他的日常训诫言词写在两块竹简上,分别交给两个儿子,嘱咐说:“好好记住!”过了三年,赵简子问起两个儿子,大儿子伯鲁说不出竹简上的话;再问他的竹简,已丢失了。又问小儿子无恤,竟然背诵竹简训词很熟习;追问竹简,他便从袖子中取出献上。于是,赵简子认为无恤十分贤德,便立他为继承人。
赵简子派尹铎去晋阳,临行前尹铎请示说:“您是打算让我去抽丝剥茧般地搜刮财富呢,还是作为保障之地?”赵简子说:“作为保障。”尹铎便少算居民户数,减轻赋税。赵简子又对儿子赵无恤说:“一旦晋国发生危难,你不要嫌尹铎地位不高,不要怕晋阳路途遥远,一定要以那里作为归宿。”
等到智宣子去世,智襄子智瑶当政,他与韩康子、魏桓子在蓝台饮宴,席间智瑶戏弄韩康子,又侮辱他的家相段规。智瑶的家臣智国听说此事,就告诫说:“主公您不提防招来灾祸,灾祸就一定会来了!”智瑶说:“人的生死灾祸都取决于我。我不给他们降临灾祸,谁还敢兴风作浪!”智国又说:“这话可不妥。《夏书》中说:‘一个人屡次三番犯错误,结下的仇怨岂能在明处,应该在它没有表现时就提防。’贤德的人能够谨慎地处理小事,所以不会招致大祸。现在主公一次宴会就开罪了人家的主君和臣相,又不戒备,说:‘不敢兴风作浪。’这种态度恐怕不行吧。蚊子、蚂蚁、蜜蜂、蝎子,都能害人,何况是国君、国相呢!”智瑶不听。
智瑶向韩康子要地,韩康子想不给。段规说:“智瑶贪财好利,又刚愎自用,如果不给,一定讨伐我们,不如姑且给他。他拿到地更加狂妄,一定又会向别人索要;别人不给,他必定向人动武用兵,这样我们就可以免于祸患而伺机行动了。”韩康子说:“好主意。”便派了使臣去送上有万户居民的领地。智瑶大喜,果然又向魏桓子提出索地要求,魏桓子想不给。家相任章问:“为崐什么不给呢?”魏桓子说:“无缘无故来要地,所以不给。”任章说:“智瑶无缘无故强索他人领地,一定会引起其他大夫官员的警惧;我们给智瑶地,他一定会骄傲。他骄傲而轻敌,我们警惧而互相亲善;用精诚团结之兵来对付狂妄轻敌的智瑶,智家的命运一定不会长久了。《周书》说:‘要打败敌人,必须暂时听从他;要夺取敌人利益,必须先给他一些好处。’主公不如先答应智瑶的要求,让他骄傲自大,然后我们可以选择盟友共同图谋,又何必单独以我们作智瑶的靶子呢!”魏桓子说:“对。”也交给智瑶一个有万户的封地。
智瑶又向赵襄子要蔡和皋狼的地方。赵襄子拒绝不给。智瑶勃然大怒,率领韩、魏两家甲兵前去攻打赵家。赵襄子准备出逃。问:“我到哪里去呢?”随从说:“长子城最近,而且城墙坚厚又完整。”赵襄子说:“百姓精疲力尽地修完城墙,又要他们舍生入死地为我守城,谁能和我同心?”随从又说:“邯郸城里仓库充实。”赵襄子说:“搜刮民脂民膏才使仓库充实,现在又因战争让他们送命,谁会和我同心。还是投奔晋阳吧,那是先主的地盘,尹铎又待百姓宽厚,人民一定能同我们和衷共济。”于是前往晋阳。
智瑶、韩康子、魏桓子三家围住晋阳,引水灌城。城墙头只差三版的地方没有被淹没,锅灶都被泡塌,青蛙孳生,人民仍是没有背叛之意。智瑶巡视水势,魏桓子为他驾车,韩康子站在右边护卫。智瑶说:“我今天才知道水可以让人亡国。”魏桓子用胳膊肘碰了一下韩康子,韩康子也踩了一下魏桓子脚。因为汾水可以灌魏国都城安邑,绛水也可以灌韩国都城平阳。智家的谋士疵对智瑶说:“韩、魏两家肯定会反叛。”智瑶问:“你何以知道?”疵说:“以人之常情而论。我们调集韩、魏两家的军队来围攻赵家,赵家覆亡,下次灾难一定是连及韩、魏两家了。现在我们约定灭掉赵家后三家分割其地,晋阳城仅差三版就被水淹没,城内宰马为食,破城已是指日可待。然而韩康子、魏桓子两人没有高兴的心情,反倒面有忧色,这不是必反又是什么?”第二天,智瑶把疵的话告诉了韩、魏二人,二人说:“这一定是离间小人想为赵家游说,让主公您怀疑我们韩、魏两家而放松对赵家的进攻。不然的话,我们两家岂不是放着早晚就分到手的赵家田土不要,而要去干那危险必不可成的事吗?”两人出去,疵进来说:“主公为什么把臣下我的话告诉他们两人呢?”智瑶惊奇地反问:“你怎么知道的?”回答说:“我见他们认真看我而匆忙离去,因为他们知道我看穿了他们的心思。”智瑶不改。于是疵请求让他出使齐国。
赵襄子派张孟谈秘密出城来见韩、魏二人,说:“我听说唇亡齿寒。现在智瑶率领韩、魏两家来围攻赵家,赵家灭亡就该轮到韩、魏了。”韩康子、魏崐桓子也说:“我们心里也知道会这样,只怕事情还未办好而计谋先泄露出去,就会马上大祸临头。”张孟谈又说:“计谋出自二位主公之口,进入我一人耳朵,有何伤害呢?”于是两人秘密地与张孟谈商议,约好起事日期后送他回城了。夜里,赵襄子派人杀掉智军守堤官吏,使大水决口反灌智瑶军营。智瑶军队为救水淹而大乱,韩、魏两家军队乘机从两翼夹击,赵襄子率士兵从正面迎头痛击,大败智家军,于是杀死智瑶,又将智家族人尽行诛灭。只有辅果得以幸免。
臣司马光曰:智瑶的灭亡,在于才胜过德。才与德是不同的两回事,而世俗之人往往分不清,一概而论之曰贤明,于是就看错了人。所谓才,是指聪明、明察、坚强、果毅;所谓德,是指正直、公道、平和待人。才,是德的辅助;德,是才的统帅。云梦地方的竹子,天下都称为刚劲,然而如果不矫正其曲,不配上羽毛,就不能作为利箭穿透坚物。棠地方出产的铜材,天下都称为精利,然而如果不经熔烧铸造,不锻打出锋,就不能作为兵器击穿硬甲。所以,德才兼备称之为圣人;无德无才称之为愚人;德胜过才称之为君子;才胜过德称之为小人。挑选人才的方法,如果找不到圣人、君子而委任,与其得到小人,不如得到愚人。原因何在?因为君子持有才干把它用到善事上;而小人持有才干用来作恶。持有才干作善事,能处处行善;而凭借才干作恶,就无恶不作了。愚人尽管想作恶,因为智慧不济,气力不胜任,好像小狗扑人,人还能制服它。而小人既有足够的阴谋诡计来发挥邪恶,又有足够的力量来逞凶施暴,就如恶虎生翼,他的危害难道不大吗!有德的人令人尊敬,有才的人使人喜爱;对喜爱的人容易宠信专任,对尊敬的人容易疏远,所以察选人才者经常被人的才干所蒙蔽而忘记了考察他的品德。自古至今,国家的乱臣奸佞,家族的败家浪子,因为才有余而德不足,导致家国覆亡的多了,又何止智瑶呢!所以治国治家者如果能审察才与德两种不同的标准,知道选择的先后,又何必担心失去人才呢!
赵、韩、魏三家瓜分智家的田土,赵襄子把智瑶的头骨涂上漆,作为饮具。智瑶的家臣豫让想为主公报仇,就化装为罪人,怀揣匕首,混到赵襄子的宫室中打扫厕所。赵襄子上厕所时,忽然心动不安,令人搜索,抓获了豫让。左右随从要将他杀死,赵襄子说:“智瑶已死无后人,而此人还要为他报仇,真是一个义士,我小心躲避他好了。”于是释放豫让。豫让用漆涂身,弄成一个癞疮病人,又吞下火炭,弄哑嗓音。在街市上乞讨,连结发妻子见面也认不出来。路上遇到朋友,朋友认出他,为他垂泪道:“以你的才干,如果投靠赵家,一定会成为亲信,那时你就为所欲为,不是易如反掌吗?何苦自残形体崐以至于此?这样来图谋报仇,不是太困难了吗!”豫让说:“我要是委身于赵家为臣,再去刺杀他,就是怀有二心。我现在这种做法,是极困难的。然而之所以还要这样做,就是为了让天下与后世做人臣子而怀有二心的人感到羞愧。”赵襄子乘车出行,豫让潜伏在桥下。赵襄子到了桥前,马突然受惊,进行搜索,捕获豫让,于是杀死他。
赵襄子因为赵简子没有立哥哥伯鲁为继承人,自己虽然有五个儿子,也不肯立为继承人。他封赵伯鲁的儿子于代国,称代成君,早逝;又立其子赵浣为赵家的继承人。赵襄子死后,弟弟赵桓子就驱逐赵浣,自立为国君,继位一年也死了。赵家的族人说:“赵桓子做国君本来就不是赵襄子的主意。”大家一起杀死了赵桓子的儿子,再迎回赵浣,拥立为国君,这就是赵献子。赵献子生子名赵籍,就是赵烈侯。魏斯,是魏桓子的孙子,就是魏文侯。韩康子生子名韩武子,武子又生韩虔,被封为韩景侯。
魏文侯魏斯以卜子夏、田子方为国师,他每次经过名士段干木的住宅,都要在车上俯首行礼。四方贤才德士很多前来归附他。
魏文侯与群臣饮酒,奏乐间,下起了大雨,魏文侯却下令备车前往山野之中。左右侍臣问:“今天饮酒正乐,外面又下着大雨,国君打算到哪里去呢?”魏文侯说:“我与山野村长约好了去打猎,虽然这里很快乐,也不能不遵守约定!”于是前去,亲自告诉停猎。
韩国邀请魏国出兵攻打赵国。魏文侯说:“我与赵国,是兄弟之邦,不敢从命。”赵国也来向魏国借兵讨伐韩国,魏文侯仍然用同样的理由拒绝了。两国使者都怒气冲冲地离去。后来两国得知魏文侯对自己的和睦态度,都前来朝拜魏国。魏国于是开始成为魏、赵、韩三国之首,各诸侯国都不能和它争雄。
璜召任座而反之,亲下堂迎之,以为上客。
文侯与田子方饮,文侯曰:“钟声不比乎?左高。”田子方笑。文侯曰:“何笑?”子方曰:“臣闻之,君明乐官,不明乐音。今君审于音,臣恐其聋于官也。”文侯曰:“善。”
子击出,遭田子方于道,下车伏谒。子方不为礼。子击怒,谓子方曰:“富贵者骄人乎?贫贱者骄人乎?”子方曰:“亦贫贱者骄人耳,富贵者安敢骄崐人!国君而骄人则失其国,大夫而骄人则失其家。失其国者未闻有以国待之者也,失其家者未闻有以家待之者也。夫士贫贱者,言不用,行不合,则纳履而去耳,安往而不得贫贱哉!”子击乃谢之。
文侯谓李克曰:“先生尝有言曰:‘家贫思良妻;国乱思良相。’今所置非成则璜,二子何如?”对曰:“卑不谋尊,疏不谋戚。臣在阙门之外,不敢当命。”文侯曰:“先生临事勿让!”克曰:“君弗察故也。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达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五者足以定之矣,何待克哉!”文侯曰:“先生就舍,吾之相定矣。”李克出,见翟璜。翟璜曰:“今者闻君召先生而卜相,果谁为之?”克曰:“魏成。”翟璜忿然作色曰:“西河守吴起,臣所进也。君内以邺为忧,臣进西门豹。君欲伐中山,臣进乐羊。中山已拔,无使守之,臣进先生。君之子无傅,臣进屈侯鲋。以耳目之所睹记,臣何负于魏成!”李克曰:“子言克于子之君者,岂将比周以求大官哉?君问相于克,克之对如是。所以知君之必相魏成者,魏成食禄千钟,什九在外,什一在内;是以东得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此三人者,君皆师之;子所进五人者,君皆臣之。子恶得与魏成比也!”翟璜逡巡再拜曰:“璜,鄙人也,失对,愿卒为弟子!”
吴起者,卫人,仕于鲁。齐人伐鲁,鲁人欲以为将,起取齐女为妻,鲁人疑之,起杀妻以求将,大破齐师。或谮之鲁侯曰:“起始事曾参,母死不奔丧,曾参绝之;今又杀妻以求为君将。起,残忍薄行人也!且以鲁国区区而有胜敌之名,则诸侯图鲁矣。”起恐得罪,闻魏文侯贤,乃往归之。文侯问诸李克,李克曰:“起贪而好色;然用兵,司马穰苴弗能过也。”于是文侯以为将,击秦,拔五城。
起之为将,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裹赢粮,与士卒分劳苦。卒有病疽者,起为吮之。卒母闻而哭之。人曰:“子,卒也,而将军自吮其疽,何哭为?”母曰:“非然也。往年吴公吮其父疽,其父战不旋踵,遂死于敌。吴公今又吮其子,妾不知其死所矣,是以哭之。”
燕公薨,子僖公立。
二十四年(己卯、前402)
王崩,子安王骄立。
盗杀楚声王,国人立其子悼王。
安王元年(庚辰、前401)
秦伐魏,至阳孤。
二年(辛巳、前400)
魏、韩、赵伐楚,至桑丘。
郑围韩阳翟。
韩景侯薨,子烈侯取立。
赵烈侯薨,国人立其弟武侯。
秦简公薨,子惠公立。
三年(壬午、前399)
王子定奔晋。
虢山崩,壅河。
四年(癸未、前398)
楚围郑。郑人杀其相驷子阳。
五年(甲申、前397)
日有食之。
三月,盗杀韩相侠累。侠累与濮阳严仲子有恶。仲子闻轵人聂政之勇,以黄金百溢为政母寿,欲因以报仇。政不受,曰:“老母在,政身未敢以许人也!”及母卒,仲子乃使政刺侠累。侠累方坐府上,兵卫甚众,聂政直入上阶,刺杀侠累,因自皮面决眼,自屠出肠。韩人暴其尸于市,购问,莫能识。其姊闻而往,哭之曰:“是轵深井里聂政也!以妾尚在之故,重自刑以绝从。妾柰何畏殁身之诛,终灭贤弟之名!”遂死于政尸之旁。*三月,盗匪杀死韩国国相侠累。侠累与濮阳人严仲子有仇,严仲子听说轵地人聂政很勇敢,便拿出一百镒黄金为聂政母亲祝寿,想让聂政为他报仇。聂政却不接受,说:“我的老母亲还健在,我不敢为别人去献身!”等到他的母亲去世,严仲子便派聂政去行刺侠累。侠累正端坐府中,有许多护卫兵丁,聂政一直冲上厅阶,把侠累刺死。然后划破自己的面皮,挖出双眼,割出肚肠而死。韩国人把聂政的尸体放在集市中暴尸。并悬赏查找,但无人知晓。聂政的姐姐聂听说此事前往,哭着说:“这是轵地深井里的聂政啊!他因为我还在,就自毁面容不使连累。我怎么能怕杀身之祸,最终埋没我弟弟的英名呢!”于是自尽死在聂政的尸体旁边。
六年(乙酉,公元前396年)
郑国宰相驷子阳的余党杀死国君郑公,改立他的弟弟姬乙,是为郑康公。
宋国宋悼公去世,其子宋田即位,是为宋休公。
八年(丁亥,公元前394年)
齐国攻打鲁国,攻占最地。
郑国的负黍地方反叛,复归顺韩国。
九年(戊子,公元前393年)
魏国攻打郑国。
晋国晋烈公去世,其子姬倾即位,是为晋孝公。
十一年(庚寅,公元前391年)
秦国攻打韩国宜阳地方,夺取六个村邑。
起初,齐国田常生襄子田盘,田盘生庄子田白,田白再生太公田和。这年,田和把国君齐康公流放到海边,让他保有一个城的赋税收入,以承继祖先祭祀。
十二年(辛卯,公元前390年)
秦国与晋国大战于武城。
齐国攻打魏国,夺取襄阳。
鲁国在平陆击败齐国军队。
十三年(壬辰,公元前389年)
秦国入侵晋国。
齐国田和在浊泽约会魏文侯及楚国、卫国贵族,要求作诸侯。魏文侯替他向周安王及各国诸侯申请,周安王准许。
十五年(甲午,公元前387年)*秦伐蜀,取南郑。
魏文侯薨,太子击立,是为武侯。
武侯浮西河而下,中流顾谓吴起曰:“美哉山河之固,此魏国之宝也!”对曰:“在德不在险。昔三苗氏,左洞庭,右彭蠡;德义不修,禹灭之。夏桀之居,左河济,右泰华,伊阙在其南,羊肠在其北;修政不仁,汤放之。商纣之国,左孟门,右太行,常山在其北,大河经其南;修政不德,武王杀之。由此观之,在德不在险。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皆敌国也!”武侯曰:“善。”
魏置相,相田文。吴起不悦,谓田文曰:“请与子论功可乎?”田文曰:“可。”起曰:“将三军,使士卒乐死,敌国不敢谋,子孰与起?”文曰:“不如子。”起曰:“治百官,亲万民,实府库,子孰与起?”文曰:“不如子。”起曰:“守西河,秦兵不敢东乡,韩、赵宾从,子孰与起?”文曰:“不如子。”起曰:“此三者子皆出吾下,而位居吾上,何也?”文曰:“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方是之时,属之子乎,属之我乎?”起默然良久曰:“属之子矣!”
久之,魏相公叔尚主而害吴起。公叔之仆曰:“起易去也。起为人刚劲自喜。子先言于君曰:‘吴起,贤人也,而君之国小,臣恐起之无留心也。君盍试延以女,起无留心,则必辞矣。’子因与起归而使公主辱子,起见公主之贱子也,必辞,则子之计中矣。”公叔从之,吴起果辞公主。魏武侯疑之而未信,起惧诛,遂奔楚。
楚悼王素闻其贤,至则任之为相。起明法审令,捐不急之官,废公族疏远者,以抚养战斗之士,要在强兵,破游说之言从横者。于是南平百越,北却三晋,西伐秦,诸侯皆患楚之强;而楚之贵戚大臣多怨吴起者。
秦惠公薨,子出公立。
赵国赵武侯去世,国中贵族又拥立赵烈侯的太子赵章即位,是为赵敬侯。
韩国韩烈侯去世,其子即位,是为韩文侯。
十六年(乙未,公元前386年)
周王朝开始任命齐国大夫田和为诸侯国君。
赵国公子赵朝作乱,出奔魏国,与魏国军队一起进袭赵国邯郸,未能攻克。
十七年(丙申,公元前385年)
秦国名叫改的庶长在河西迎接秦献公,立为国君;把秦出公和他的母亲杀死,沉在河里。
齐国攻打鲁国。
韩国攻打郑国,夺取阳城。又攻打宋国,捉住宋国国君。
齐国太公田和去世,其子田午即位,是为齐桓公。
十九年(戊戌,公元前383年)
魏国在兔台击败赵国军队。
二十年(己亥,公元前382年)
出现日全食。
二十一年(庚子,公元前381年)
楚悼王去世。贵族国戚和大臣作乱,攻打吴起,吴起逃到悼王尸体边,伏在上面。攻击吴起的暴徒用箭射吴起,并射中了悼王的尸体。办完葬事,楚肃王即位,命令楚相全数翦灭作乱者,因射吴起之事而被灭族的多达七十余家。
二十二年(辛丑,公元前380年)
齐国攻打燕国,夺取桑兵。魏、韩、赵三国攻打齐国,兵至桑丘。
二十三年(壬寅,公元前379年)
赵国袭击卫国,未能攻克。
流放的齐康公去世,没有儿子。田氏家族于是把姜氏的齐国全部兼并了。
当年,齐桓公也去世,其子田因齐即位,是为齐威王。
二十四年(癸卯,公元前378年)
魏、韩、赵伐齐,至灵丘。
晋孝公薨,子靖公俱酒立。
二十五年(甲辰、前377)
蜀伐楚,取兹方。
子思言苟变于卫侯曰:“其才可将五百乘。”公曰:“吾知其可将;然变也尝为吏,赋于民而食人二鸡子,故弗用也。”子思曰:“夫圣人之官人,犹匠之用木也,取其所长,弃其所短;故杞梓连抱而有数尺之朽,良工不弃。今君处战国之世,选爪牙之士,而以二卵弃干城之将,此不可使闻于邻国也。”公再拜曰:“谨受教矣!”
卫侯言计非是,而群臣和者如出一口。子思曰:“以吾观卫,所谓‘君不君,臣不臣’者也!”公丘懿子曰:“何乃若是?”子思曰:“人主自臧,则众谋不进。事是而臧之,犹却众谋,况和非以长恶乎!夫不察事之是非而悦人赞已,暗莫甚焉;不度理之所在而阿谀求容,谄莫甚焉。君暗臣谄,以居百姓之上,民不与也。若此不已,国无类矣!”
子思言于卫侯曰:“君之国事将日非矣!”公曰:“何故?”对曰:“有由然焉。君出言自以为是,而卿大夫莫敢矫其非;卿大夫出言亦自以为是,而士庶人莫敢矫其非。君臣既自贤矣,而群下同声贤之,贤之则顺而有福,矫之则逆而有祸,如此则善安从生!《》曰:‘具曰予圣,谁知乌之雌雄?’抑亦似君之君臣乎!”
鲁穆公薨,子共公奋立。
韩文侯薨,子哀侯立。
二十六年(乙巳、前376)
王崩,子烈王喜立。
魏、韩、赵共废晋靖公为家人而分其地。
烈王元年(丙午、前375)*周烈王元年(丙午,公元前375年)
出现日食。
韩国灭掉郑国,于是把国都迁到新郑。
赵国赵敬侯去世,其子赵种即位,是为赵成侯。
三年(戊申,公元前373年)
燕国在林狐击败齐国军队。
鲁国攻打齐国,进入阳关。
魏国攻打齐国,抵达博陵。
燕国燕僖公去世,其子即位,是为燕桓公。
宋国宋休公去世,其子即位,是为宋辟公。
卫国卫慎公去世,其子卫训即位,是为卫声公。
四年(己酉,公元前372年)
赵国攻打卫国,夺取七十三个村镇。
魏国在北蔺击败赵国军队。
五年(庚戌,公元前371年)
魏国攻打楚国,夺取鲁阳。
韩国严遂杀死韩哀侯,国中贵族立哀侯之子,是为韩懿侯。当初,韩哀侯曾任命韩为国相却宠爱严遂,两人互相仇恨至深。严遂派人在朝廷行刺韩,韩逃到韩哀侯身边,韩哀侯抱住他,刺客刺韩,连带韩哀侯也被刺死。
魏国魏武侯去世,没有立太子,他的儿子魏与公中缓争位,国内大乱。
六年(辛亥,公元前370年)
齐威王朝拜周烈王。当时周王室已十分衰弱,各诸侯国都不来朝拜,唯独齐王仍来朝拜,因此天下人愈发称赞齐威王贤德。
赵国攻打齐国,直至鄄地。
魏国在怀地击败赵国军队。
齐威王召见即墨大夫,对他说:“自从你到即墨任官,每天都有指责你的话传来。然而我派人去即墨察看,却是田土开辟整治,百姓丰足,官府无事,东方因而十分安定。于是我知道这是你不巴结我的左右内臣谋求内援的缘故。”便封赐即墨大夫享用一万户的俸禄。齐威王又召见阿地大夫,对他说:“自从你到阿地镇守,每天都有称赞你的好话传来。但我派人前去察看阿地,只见田地荒芜,百姓贫困饥饿。当初赵国攻打鄄地,你不救;卫国夺取薛陵,你不知道;于是我知道你用重金来买通我的左右近臣以求替你说好话!”当天,齐威王下令烹死阿地大夫及替他说好话的左右近臣。于是臣僚们毛骨耸然,不敢再弄虚假,都尽力做实事,齐国因此大治,成为天下最强盛的国家。
楚国楚肃王去世,他没有儿子,弟弟良夫即位,是为楚宣王。
宋国宋辟公去世,其子宋剔成即位。
七年(壬子,公元前369年)
出现日食。
周烈王去世,弟弟姬扁即位,是为周显王。
魏国大夫王错逃奔韩国。公孙颀对韩懿侯说:“魏国内乱,可以乘机攻取。”韩懿侯于是与赵成侯联合出兵攻打魏国,在浊泽地方交战,大败魏军,包围了魏国都城。赵成侯说:“杀掉魏,立公中缓为魏国国君,然后割地退兵,这对我们两国是有利的作法。”韩懿侯说:“不妥。杀死魏国国君,是强暴;割地后才退兵,是贪婪。不如让两人分别治理魏国,魏国分为两半,比宋国、卫国还不如,我们就再也不用担心魏国的威胁了。”赵成侯不同意。韩懿侯不高兴,率领他的军队乘夜离去。赵成侯也只好退兵归国。魏于是杀死公中缓即位,是为魏惠王。
太史公司马迁曰:魏惠王之所以能自身不死,国家不被瓜分,是由于韩、赵两国意见不和。如果按照其中一家的办法去做,魏国一定会被瓜分。所以说:“国君死时,无继承人,国家就会被击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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