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美伊的眼神
在多少个结满了冰花的清晨,我醒来,朦胧不清的梦中,掠过阿尔让特伊罂粟花田的鲜红,在湛蓝的青空之下,无数色彩纷糅在一起——以一位名为卡美伊的女子的眼神,谱成一曲弥留之际的浅浅哀歌。
——题记
那是一个寒冷而漫长的冬季,呼出口的热气缓缓升腾到空中,然后消失不见;四周很静,我从寒冷的空气中艰难爬起,穿衣洗漱,然后飞奔到大街上,低头一看手表,指针指向九点,补课的时间早已过了。
呼出的热气又再一次飘散在空中,阴郁的天空飘着小雨,打在城市上空交错纵横的电线上。
整座城都笼罩在一片绵绵阴雨里。
整座城都在睡着。
我毅然转身,走向大街拐角尽头的图书馆。
这里没什么人,很静,雨水映着我自己的倒影,一本《美术史》掉落下来,回音很清亮,刚好翻开的那一页——《穿绿衣的卡美伊》。
馆外冗长的雨声响起。
直到现在我都还能忆起,画中的卡美伊,那条绿裙上跃动的光与影、她的姿态、背影,和十九岁卡美伊那独特的忧郁——从她那微微低垂的眼睑中折射出来。莫奈在短短四天内完成,透过这层薄薄的纸页,我与卡美伊的眼神对交在一起。这个年仅十九岁的女子还不知道,自己年轻的生命将于盛放时凋零于疾病。
翻页的声音与雨声交叠在一起。
一八七零年,莫奈三十岁,卡美伊二十三岁,孩子三岁,他们终于结婚了,在特鲁维尔的海滨城市度过了甜蜜的新婚,这是他们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暂时逃离了岁月中所有的繁杂琐碎。婚后,他们搬到了巴黎近郊一个叫阿尔让特伊的地方,生活窘迫;但在莫奈的画中,卡美伊站在离阳光、草地、花香最近的地方,她身着一袭白裙,白色的面纱掩住了她的面容,她站在青空之下,深深浅浅的蓝投映在她身上。
那双眼睛,依然是笑着的。
此后的卡美伊,她的笑容隐在树荫下,隐在罂粟花后,隐在成片成片的光斑之中……在那段赤贫的生活里,她的眼神中嵌着从未退去过的明亮。
那种亮光,就像是黑夜中唯一还在闪耀的星辰。
但这颗星,很快陨落了。
我听到了城市上空沉闷的雷声。
“哗啦”,纸页摩擦的声音格外清晰,下一页——《弥留之际的卡美伊》病重的卡美伊躺在床上,四周布满了凌乱的白色油彩,白色、蓝色交织在一起,莫奈以忧伤的色调,纷乱的笔触,描绘了毫无声息的卡美伊,她的眼睛不再闪耀了。
一八七九年九月五日,卡美伊因盆腔癌不治身亡。这位一生无怨无悔支持莫奈的女子,生前不曾拥有一件首饰。入殓时,莫奈将一枚刚刚从典当行赎回来的奖章挂在她脖颈上。
合上书,撑开伞,冬日冰冷的雨珠打在伞上,雨水中倒映着这座城市。
后来我才知道,《弥留之际的卡美伊》其实还有一个译名——《睡莲中的卡美伊》。
以后,每当我欣赏莫奈的睡莲时,总能看见卡美伊的影子,她的眼神中透着安详与宁静;她同睡莲,一同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