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建宁 | 《大岔则》(组诗节选)
夏日的东沟水
风假寐。鹅卵石打坐
河水冲刷着蜻蜓薄如糖纸的
羽翼扇起的微微颤动
水草弯下腰,来不及摇曳
金色的阳光,把水草临幸一遍
又临幸一遍,像欲望无止境的
皇帝
风就要吹起了,君临水草的
蜻蜓再次起飞,像天空飞过的
飞机,在小河中的倒影
空山
空山鸟飞绝,鸟鸣尚在
依然是亲切的,在山谷间
回响,一条道是羊走出来的
现在是一个人在走
摇曳着的花不情愿地移步
杂乱的草也心不甘地分列两边
朗朗的日头居中,把一个人孤独的
影子按在路中央,再也寻不回来
相通
羊草也开花,花细碎
羊在吃草的时候,还不忘记
先端详一会,花瓣,花蕊
以及忙着采蜜的小野蜂
吃饱的羊和拦羊的人,这时候是
相通的,沉默,寡言,时不时
抬头看看青蓝青蓝的天,天上
有一只麻雀飞过,并且细碎地叫
一头毛驴从村庄走过
太静了,太静了,真的太静了
风也像是停了,月亮钻入云层
眨眼之间,星星也一颗一颗陨落
河水中闪着的光,一下子就
都熄灭了,村庄已经安睡,即使
是一点小小的鼾声也被这巨大的
夜,死死摁住,不敢轻动
夜晚一直在生长,安静,恬淡
一头毛驴打着亮亮的鼻息孤寂地
从一个叫大岔则的村庄走过
二小
夜晚露水太重,把一切都
打湿了,天刚亮,公鸡就
拉长脖子开始晾晒嗓子
接着,才是太阳出来
接着才是猪叫狗咬
接着,才是二小他妈起来
晾晒二小昨夜的成绩单
接着才是二小的爹下河担水
还不停地嘟囔,这个死小子
好不容易担点水,都让这小子尿完了
回家
村子越来越空,甚至
连一只狗都很少碰到
可从春到夏,再秋,再冬
总有一些回来的人,或隔三
或差五,有时就是几个月
这都是一些
站着出去,躺着回来的人啊
那时候,他们或成群结队走
或单个就出去
这时候,一个一个又都回来
过了河,上了山
那些他们曾经无比熟悉的路
这时候也许就是陌生的
一条条都长满了茂密的荒草
像一个个见面拦住问候他们的亲人
听话的孩子
树们在林中操练,风是指挥官
就是我们小时候吹口哨的人
必须整齐,必须划一
否则你就是出错,那时候
可以体罚,随手就可以给你一棍子
或者拉出队列,罚站
单独的让日头晒,让风吹
其实,这时候,树的身子
都伏的很低,像一个个听话的孩子
向山上跑去
他们都调转了身子,一个个
都像是背负着蓝天的人
风在他们身边吹了又吹
把他们的脸全部都隐去
这些都是我熟悉的人,现在
却一个个对我视而不见
宁愿调转身子,也
不想再看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