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乡村》（组诗）
本 意
一个人劳动一生
然后死去
这是土地伟大的本意
亲戚们来了
支起帐篷，筑灶生火
杂草铺地，就像在田间
这也是谷子的本意
也是一棵桑树的本意
也是青草——牛粪的本意
也是社戏里鬼神的本意
对于死，我只是一个晚辈
但我愿意追随它的意义：
死像太阳，从田垄的东头升起
在西头落下
锄 头
我凝视过家里
一把锄头柄上的木纹
那是远嫁的姐姐
留下的水汪汪的眼晴
那是秋天带走的蜀葵
是山水，层层叠叠
从其中生长出来
我甚至听到
手与锄柄的磨擦
我们一家，一生，甚至几代人
共同的磨擦
就像画笔在宣纸上
发出的声音
却是一种画谱上
找不到的皴法
农 妇
农妇坐在老屋旁的阴影里
面朝大路
好风白白吹过她的尘世
吹过她灰白的头发
似乎在说：我就这样活过来
我是谁的母亲或是祖母吗
一一没有什么，他们都走了
没有一棵庄稼轻饶过她
也没有一个日子值得再提起
只有酷热中一阵微风的吹拂
抵过一生劳苦
她因此会笑一下，露出一颗牙
也没有的牙床
乡 间
在乡间，如果有谁
被雷电击中
那他一定是做错了
无法被原谅的事
遭到天谴——在乡间
没有谁特别趾高气扬
他们以谦卑平衡身上的罪
所以，我在一棵
遭雷击的树上看见的
永远是自己的不安
仿佛那雷电一直
高悬在头顶——焦黑的树枝上
重新长出幼小枝叶
——忏悔的欣喜，涅槃的欣喜
泪 水
父亲再也没钱治他的病
跳河死了妈妈让我和哥哥
用手推车把他推回来路上，
乡亲们叹息着围观我想哭，
哥哥严厉地小声制止我
我把涌上来的泪水
一下子全都咽回去那泪水，
呛得我咳嗽不止农 田
农田，从脚下一直铺展到很远的地方
但农田一点也不旷远
农田很近
农田里老牛在不出声地耕地
沟渠里的水哗啦啦响着
农田里打得粮食就在碗里
农田里的落日就在村边上
它从农田的东边升起，到西边落下
就像在农田里干活的人
干完活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