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 卢诞 卢光 沉重 樊深 熊安生 乐逊
自书契之兴,先哲可得而纪者,莫不备乎经传。若乃选君 德于列辟,观遗烈于风声,帝莫高于尧、舜,王莫显于文、武。 是以圣人祖述其道,垂文于六学;宪章其教,作范于百王。自 兹以降,三微骤迁,五纪递袭,损益异术,治乱殊涂。秦承累 世之基,任刑法而殄灭;汉无尺土之业,崇经术而长久。雕虫 是贵,魏道所以陵夷;玄风既兴,晋纲于焉大坏。考九流之殿 最,校四代之兴衰,正君臣,明贵贱,美教化,移风俗,莫尚 于儒。故皇王以之致刑措而反淳朴,贤达以之镂金石而雕竹素。 儒之时义大矣哉!
自有魏道消,海内版荡,彝伦攸斁,戎马生郊。先王之旧 章,往圣之遗训,扫地尽矣。
及太祖受命,雅好经术。求阙文于三古,得至理于千载, 黜魏、晋之制度,复姬旦之茂典。卢景宣学通群艺,修五礼之 缺;长孙绍远才称洽闻,正六乐之坏。由是朝章渐备,学者向 风。世宗纂历,敦尚学艺。内有崇文之观,外重成均之职。握 素怀鈆重席解颐之士,间出于朝廷;圆冠方领执经负笈之生, 着录于京邑。济济焉足以踰于向时矣。洎高祖保定三年,乃下 诏尊太傅燕公为三老。帝于是服衮冕,乘碧辂,陈文物,备礼 容,清跸而临太学。袒割以食之,奉觞以酳之。斯固一世之盛 事也。其后命輶轩以致玉帛,征沉重于南荆。及定山东,降至 尊而劳万乘,待熊生以殊礼。是以天下慕向,文教远覃。衣儒 者之服,挟先王之道,开黉舍延学徒者比肩;励从师之志,守 专门之业,辞亲戚甘勤苦者成市。虽遗风盛业,不逮魏、晋之 辰,而风移俗变,抑亦近代之美也。
其儒者自有别传及终于隋之中年者,则不兼录。自余撰于 此篇云。
卢诞,范阳涿人也,本名恭祖。曾祖晏,博学善隶书,有 名于世。仕燕为给事黄门侍郎、营丘成周二郡守。祖寿,太子 洗马。燕灭入魏,为鲁郡守。父叔仁,年十八,州辟主簿。举 秀才,除员外郎。以亲老,乃辞归就养。父母既殁,哀毁六年, 躬营坟垄,遂有终焉之志。魏景明中,被征入洛,授威远将军、 武贲中郎将,非其好也。寻除镇远将军、通直散骑常侍,并称 疾不朝。乃出为幽州司马,又辞归乡里。当时咸称其高尚焉。
诞幼而通亮,博学有词彩。郡辟功曹,州举秀才,不行。 起家侍御史,累迁辅国将军、太中大夫、幽州别驾、北豫州都 督府长史。时刺史高仲密以州归朝,朝廷遣大将军李远率军赴 援,诞与文武二千余人奉候大军。以功授镇东将军、金紫光禄 大夫,封固安县伯,邑五百户。寻加散骑侍郎,拜给事黄门侍 郎。魏帝诏曰 :“经师易求,人师难得。朕诸儿稍长,欲令卿 为师 。”于是亲幸晋王第,敕晋王以下,皆拜之于帝前。因赐 名曰诞。加征东将军、散骑常侍。太祖又以诞儒宗学府,为当 世所推,乃拜国子祭酒。进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魏恭帝二 年,除秘书监。后以疾卒。
卢光字景仁,小字伯,范阳公辩之弟也。性温谨,博览群 书,精于三礼,善阴阳,解钟律,又好玄言。孝昌初,释褐司 空府参军事,稍迁明威将军、员外侍郎。及魏孝武西迁,光于 山东立义,遥授大都督、晋州刺史、安西将军、银青光禄大夫。
大统六年,携家西入。太祖深礼之,除丞相府记室参军, 赐爵范阳县伯。俄拜行台郎中,专掌书记。十年,改封安息县 伯,邑五百户。迁行台右丞,出为华州长史,寻征拜将作大匠。 魏废帝元年,加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除京兆郡守,迁侍中。 六官建,授小匠师下大夫,进授开府仪同三司、匠师中大夫, 进爵为侯,增邑五百户,转工部中大夫。大司马贺兰祥讨吐谷 浑,以光为长史,进爵燕郡公。武成二年,诏光监营宗庙,既 成,增邑四百户。出为虞州刺史,寻治陕州总管府长史。重论 讨浑之功,增邑并前一千九百户。天和二年卒,时年六十二。 高祖少时,尝受业于光,故赠赙有加恒典。赠少傅。谥曰简。
旋光性崇佛道,至诚信敬。尝从太祖狩于檀台山。时猎围既 合,太祖遥指山上谓群公等曰:“公等有所见不?”咸曰:“无 所见。”光独曰:“见一桑门。”太祖曰 :“是也。”即解围而还。 令光于桑门立处造浮图,掘基一丈,得瓦钵、锡杖各一。太祖 称叹,因立寺焉。及为京兆,而郡舍先是数有妖怪,前后郡将 无敢居者。光曰 :“吉凶由人,妖不妄作 。”遂入居之。未几, 光所乘马忽升厅事,登床南首而立;又食器无故自破。光并不 以介怀。其精诚守正如此。撰道德经章句,行于世。子贲嗣。 大象中,开府仪同大将军。
沉重字德厚,吴兴武康人也。性聪悟,有异常童。弱岁而 孤,居丧合礼。及长,专心儒学,从师不远千里,遂博览群书, 尤明诗、礼及左氏春秋。梁大通三年,起家王国常侍。梁武帝 欲高置学官,以崇儒教。中大通四年,乃革选,以重补国子助 教。大同二年,除五经博士。梁元帝之在藩也,甚叹异之。及 即位,乃遣主书何武迎重西上。及江陵平,重乃留事梁主萧察, 除中书侍郎,兼中书舍人。累迁员外散骑侍郎、廷尉卿,领江 陵令。还拜通直散骑常侍、都官尚书,领羽林监。察又令重于 合欢殿讲周礼。
高祖以重经明行修,乃遣宣纳上士柳裘至梁征之。仍致书 曰:
皇帝问梁都官尚书沉重。观夫八圣六君,七情十义,殊方 所以会轨,异代于是率由。莫不趣大顺之遥涂,履中和之盛致。 及青缃起焰,素篆从风,文逐世疏,义随运舛,大礼存于玉帛 之间,至乐形于钟鼓之外。虽分蛇、聚纬,郁郁之辞盖阙;当 涂、典午,抑抑之旨无闻。有周开基,爰踪圣哲,拯苍生之已 沦,补文物之将坠。天爵具修,人纪咸理。
朕寅奉神器,恭惟宝阙。常思复礼殷周之年,迁化唐虞之 世。惧三千尚乖于治俗,九变未协于移风。欲定画一之文,思 杜二家之说。知卿学冠儒宗,行标士则。卞宝复润于荆阴,随 照更明于汉浦。是用寤寐增劳,瞻望轸念。爰致束帛之聘,命 翘车之招。所望凤举鸿翻,俄而萃止。明斯隐滞,合彼异同。 上庠弗坠于微言,中经罔阙于逸义。近取无独善之讥,远应有 兼济之美。可不盛欤。昔申涪鲐背,方辞东国;公孙黄发,始 造西京。遂使道为艺基,功参治本。今者一征,谅兼其二。若 居形声而去影响,尚迷邦而忘观国,非所谓也。又敕襄州总管、 卫公直敦喻遣之,在途供给,务从优厚。保定末,重至于京师。 诏令讨论五经,并校定钟律。天和中,复于紫极殿讲三教义。 朝士、儒生、桑门、道士至者二千余人。重辞义优洽,枢机明 辩,凡所解释,咸为诸儒所推。六年,授骠骑大将军、开府仪 同三司、露门博士。仍于露门馆为皇太子讲论。
建德末,重自以入朝既久,且年过时制,表请还梁。高祖 优诏答之曰 :“开府汉南杞梓,每轸虚衿;江东竹箭,亟疲延 首。故束帛聘申,蒲轮征伏。加以梁朝旧齿,结绶三世,沐浴 荣光,祗承宠渥,不忘恋本,深足嘉尚。而楚材晋用,岂无先 哲。方事求贤,义乖来肃 。”重固请,乃许焉。遣小司门上士 杨(注)〔汪〕送之。梁主萧岿拜重散骑常侍、太常卿 。大象 二年,来朝京师。开皇三年,卒,年八十四。隋文帝遣舍人萧
子宝祭以少牢,赠使持节、上开府仪同三司、许州刺史。
重学业该博,为当世儒宗。至于阴阳图纬,道经释典,靡 不毕综。又多所撰述,咸得其指要。其行于世者,周礼义三十 一卷、仪礼义三十五卷、礼记义三十卷、毛诗义二十八卷、丧 服经义五卷、周礼音一卷、仪礼音一卷、礼记音二卷、毛诗音 二卷。 樊深字文深,河东猗氏人也。早丧母,事继母甚谨。弱冠 好学,负书从师于三河,讲习五经,昼夜不倦。魏永安中,随 军征讨,以功除荡寇将军,累迁伏波、征虏将军,中散大夫。 尝读书见吾丘子,遂归侍养。
魏孝武西迁,樊、王二姓举义,为东魏所诛。深父保周、 叔父欢周并被害。深因避难,坠崖伤足,绝食再宿。于后遇得 一箪饼,欲食之;然念继母年老患痹,或免虏掠,乃弗食。夜 中匍匐寻母,偶得相见,因以馈母。还复遁去,改易姓名,游 学于汾、晋之间,习天文及算历之术。后为人所告,囚送河东。
属魏将韩轨长史张曜重其儒学,延深至家,因是更得逃隐。
太祖平河东,赠保周南郢州刺史,欢周仪同三司。深归葬 其父,负土成坟。寻而于谨引为其府参军,令在馆教授子孙。 除抚军将军、银青光禄大夫,迁开府属,转从事中郎。谨拜司 空,以深为谘议。大统十五年,行下邽县事。
太祖置学东馆,教诸将子弟,以深为博士。深经学通赡, 每解书,尝多引汉、魏以来诸家义而说之。故后生听其言者, 不能晓悟。皆背而讥之曰:“樊生讲书多门户,不可解。”然儒 者推其博物。性好学,老而不怠。朝暮还往,常据鞍读书,至 马惊坠地,损折支体,终亦不改。后除国子博士,赐姓万纽于 氏。六官建,拜大学助教,迁博士,加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 天和二年,迁县伯中大夫,加开府仪同三司。建德元年,表乞 骸骨,诏许之。朝廷有疑议,常召问焉。后以疾卒。
深既专经,又读诸史及苍雅、篆籀、阴阳、卜筮之书。学 虽博赡,讷于辞辩,故不为当时所称。撰孝经、丧服问疑各一 卷,撰七经异同说三卷、义(经)〔纲〕略论并(月)〔目〕录 三十一卷,并行于世。
熊安生字植之,长乐阜城人也。少好学,励精不倦。初从 陈达受三传,又从房虬受周礼,并通大义。后事徐遵明,服膺 历年。东魏天平中,受礼于李宝鼎。遂博通五经。然专以三礼 教授。弟子自远方至者,千余人。乃讨论图纬,捃摭异闻,先 儒所未悟者,皆发明之。齐河清中,阳休之特奏为国子博士。
时朝廷既行周礼,公卿以下多习其业,有宿疑礩滞者数十 条,皆莫能详辨。天和三年,齐请通好,兵部尹公正使焉。与 齐人语及周礼,齐人不能对。乃令安生至宾馆与公正言。公正 有口辩,安生语所未至者,便撮机要而骤问之。安生曰 :“礼 义弘深,自有条贯。必欲升堂睹奥,宁可汩其先后。但能留意, 当为次第陈之 。”公正于是具问所疑,安生皆为一一演说,咸 究其根本。公正深所嗟服,还,具言之于高祖。高祖大钦重之。
及高祖入邺,安生遽令扫门。家人怪而问之,安生曰:“周 帝重道尊儒,必将见我矣 。”俄而高祖幸其第,诏不听拜,亲 执其手,引与同坐。谓之曰:“朕未能去兵,以此为愧。”安生 曰 :“黄帝尚有阪泉之战,况陛下龚行天罚乎。”
高祖又曰 :“齐氏赋役繁兴,竭民财力。朕救焚拯溺,思 革其弊。欲以府库及三台杂物散之百姓,公以为何如?”安生 曰 :“昔武王克商,散鹿台之财,发钜桥之粟。陛下此诏,异 代同美 。”高祖又曰 :“朕何如武王?”安生曰 :“武王伐纣, 县首白旗;陛下平齐,兵不血刃。愚谓圣略为优 。”高祖大悦, 赐帛三百匹、米三百石、宅一区,并赐象笏及九环金带,自余 什物称是。又诏所司给安车驷马,随驾入朝,并敕所在供给。
至京,敕令于大乘佛寺参议五礼。宣政元年,拜露门学博士、 下大夫,其时年已八十余。寻致仕,卒于家。
安生既学为儒宗,当时受其业擅名于后者,有马荣伯、张 黑奴、窦士荣、孔笼、刘焯、刘炫等,皆其门人焉。所撰周礼 义疏二十卷、礼记义疏四十卷、孝经义疏一卷,并行于世。
乐逊字遵贤,河东猗氏人也。年在幼童,便有成人之操。 弱冠,为郡主簿。魏正光中,闻硕儒徐遵明领徒赵、魏,乃就 学孝经、丧服、论语、诗、书、礼、易、左氏春秋大义。寻而 山东寇乱,学者散逸,逊于扰攘之中,犹志道不倦。永安中, 释褐安西府长流参军。大统七年,除子都督。九年,太尉李弼 请逊教授诸子。既而太祖盛选贤良,授以守令。相府户曹柳敏、 行台郎中卢光、河东郡丞辛粲相继举逊,称有牧民之才。弼请 留不遣。十六年,加授建忠将军、左中郎将,迁辅国将军、中 散大夫、都督,历弼府西合祭酒、功曹谘议参军。
魏废帝二年,太祖召逊教授诸子。在馆六年,与诸儒分授 经业。逊讲孝经、论语、毛诗及服虔所注春秋左氏传。魏恭帝 二年,授太学助教。孝闵帝践阼,以逊有理务材,除秋官府上 士。其年,治太学博士,转治小师氏下大夫。自谯王俭以下, 并束修行弟子之礼。逊以经术教授,甚有训导之方。及卫公直 镇蒲州,以逊为直府主簿,加车骑将军、左光禄大夫。
武成元年六月,以霖雨经时,诏百官上封事。逊陈时宜一 十四条,其五条切于政要。
其一,崇治方,曰:窃惟今之在官者,多求清身克济,不 至惠民爱物。何者?比来守令年期既促,岁责有成。盖谓猛济 为贤,未甚优养。此政既代,后者复然。夫政之于民,过急则 刻薄,伤缓则弛慢。是以周失舒缓,秦败急酷。民非赤子,当 以赤子遇之。宜在舒疾得衷,不使劳扰。顷承魏之衰政,人习 逋违。先王朝宪备行,民咸识法。但可宣风正俗,纳民轨训而 已。自非军旅之中,何用过为迫切。至于兴邦致治,事由德教, 渐以成之,非在仓卒。窃谓姬周盛德,治兴文、武,政穆成、 康。自斯厥后,不能无事。昔申侯将奔,楚子诲之曰“无适小 国”。言以政狭法峻,将不汝容。敬仲入齐,称曰“幸若获宥, 及于宽政”。然关东诸州,沦陷日久,人在涂炭,当慕息肩。 若不布政优优,闻诸境外,将何以使彼劳民,归就乐土。
其二,省造作,曰:顷者魏都洛阳,一时殷盛,贵势之家, 各营第宅,车服器玩,皆尚奢靡。世逐浮竞,人习浇薄,终使 祸乱交兴,天下丧败。比来朝贡,器服稍华,百工造作,务尽 奇巧。臣诚恐物逐好移,有损政俗。如此等事,颇宜禁省。记 言“无作淫巧,以荡上心”。传称“宫室崇侈,民力雕弊”。汉 景有云 :“黄金珠玉,饥不可食,寒不可衣。”“雕文刻镂,伤 农事者也。锦绣纂组,害女功者也 。”以二者为饥寒之本源矣。 然国家非为军戎器用、时事要须而造者,皆徒费功力,损国害 民。未如广劝农桑,以衣食为务,使国储丰积,大功易举。
其三,明选举,曰:选曹赏录勋贤,补拟官爵,必宜与众 共之,有明扬之授。使人得尽心,如睹白日。其材有升降,其 功有厚薄,禄秩所加,无容不审。即如州郡选置,犹集乡闾, 况天下选曹,不取物〔望。若方〕州〔列〕郡,自可内除。此 外付曹铨者,既非机事,何足可密。人生处世,以荣禄为重, 修身履行,以纂身为名。然逢时既难,失时为易。其选置之日, 宜令众心明白,然后呈奏。使功勤见知,品物称悦。
其四,重战伐,曰:魏祚告终,天睠在德。而高洋称僭, 先迷未败,拥逼山东,事切肘腋。譬犹棋劫相持,争行先后。 若一行非当,或成彼利。诚应舍小营大,先保封域,不宜贪利 在边,轻为兴动。捷则劳兵分守,败则所损已多。国家虽强, 洋不受弱。诗云:“德则不竞,何惮于病!”唯德可以庇民,非 恃强也。夫力均势敌,则进德者胜。君子道长,则小人道消。 故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彼行暴戾,我则 宽仁。彼为刻薄,我必惠化。使德泽旁流,人思有道。然后观 衅而作,可以集事。
其五,禁奢侈,曰:按礼,人有贵贱,物有等差,使用之 有节,品类之有度。马后为天下母,而身服大练,所以率下也。 季孙相三君矣,家无衣帛之妾,所以励俗也。比来富贵之家, 为意稍广,无不资装婢隶,作车后容仪,服饰华美,昡曜街衢。 仍使行者辍足,路人倾盖。论其输力公家,未若介冑之士;然 其坐受优赏,自踰攻战之人。纵令不惜功费,岂不有亏厥德。 必有储蓄之余,孰与务恤军士。鲁庄公有云 :“衣食所安,不 敢爱也,必以分人 。”诗言:“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皆所以 取人力也。
又陈事上议之徒,亦应不少,当有上彻天听者。未闻是非。 陛下虽念存物议,欲尽天下之情,而天下之情犹为未尽。何者? 取人受言,贵在显用。若纳而不显,是而不用,则言之者或寡 矣。
保定二年,以训导有方,频加赏赐。迁遂伯中大夫,授骠 骑将军、大都督。四年,进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五年,诏 鲁公赟、毕公贤等,俱以束修之礼,同受业焉。天和元年,岐 州刺史、陈公纯举逊为贤良。五年,逊以年在悬车,上表致仕, 优诏不许。于是赐以粟帛及钱等,授湖州刺史,封安邑县子, 邑四百户。民多蛮左,未习儒风。逊劝励生徒,加以课试,数 年之间,化洽州境。蛮俗生子,长大多与父母别居。逊每加劝 导,多革前弊。在任数载,频被褒锡。秩满还朝,拜皇太子谏 议,复在露门教授皇子,增邑一百户。宣政元年,进位上仪同 大将军。大象初,进爵崇业郡公,增邑通前二千户,又为露门 博士。二年,进位开府仪同(三司)大将军,出为汾阴郡守。 逊以老病固辞,诏许之。乃改授东扬州刺史,仍赐安车、衣服 及奴婢等。又于本郡赐田十顷。儒者以为荣。隋开皇元年,卒 于家,年八十二。赠本官,加蒲、陕二州刺史。逊性柔谨,寡 于交游。立身以忠信为本,不自矜尚。每在众中,言论未尝为 人之先。学者以此称之。所着孝经、论语、毛诗、左氏春秋序 论十余篇。又着春秋序义,通贾、服说,发杜氏违,辞理并可 观。
史臣曰:前世通六艺之士,莫不兼达政术,故云拾青紫如 地芥。近代守一经之儒,多暗于时务,故有贫且贱之耻。虽通 塞有命,而大抵皆然。
尝论之曰:夫金之质也至刚,铸之可以成器;水之性也柔 弱,壅之可以坏山。况乎肖天地之貌,含五常之德,朱蓝易染, 熏莸可变,固以随邹俗而好长缨,化齐风而贵紫服。若乃进趣 矜尚,中庸之常情;高秩厚礼,上智之所欲。是以两汉之朝, 重经术而轻律令。其聪明特达者,咸励精于专门。以通贤之质, 挟黼藻之美,大则必至公卿,小则不失守令。近代之政,先法 令而后经术。其沉默孤微者,亦笃志于章句,以先王之道,饰 腐儒之姿,达则不过侍讲训冑,穷则终于弊衣箪食。由斯言之, 非两汉栋梁之所育,近代薪樗之所产哉,盖好尚之道殊,遭遇 之时异也。
史臣每闻故老,称沉重所学,非止六经而已。至于天官、 律历、阴阳、纬候,流略所载,释老之典,靡不博综,穷其幽 赜。故能驰声海内,为一代儒宗。虽前世徐广、何承天之俦, 不足过也。
自从文章兴盛以来,过去的贤哲可以记述的人,没有不是记载在经传中的。如果选君德于历代君主之内,观察遣烈事迹于传说之中,帝君没有高出尧、舜的,君王没有超出文、武的。所以圣人阐述理论,作出文章为六经的学说;规范伦理行为,用百王的模范。从那时一直往后,三代迅速变迁,日月时光不停地流失接替,损益各有不同的方式,治乱之道各不相同。秦朝承嗣累世基础,刑法太酷而亡国;汉朝本来没有尺土之业,崇尚经术而得以长久。雕虫小技被看得尊贵,魏朝政道所以衰落丧失;谈玄风气兴起,晋朝纲纪因此大坏。查考各种学术流派的高低,比较四代的兴盛衰落,正君臣名分,明确贵贱区别,崇美教化,改易风俗,没有超出儒学的。所以皇王用以做到不必刑律而返回到淳朴,贤达用以刻镂金石而雕清素的竹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