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书》论士,方之梓材,盖贵器用而兼文采也。是以朴斫成而丹雘施,垣墉立而雕杇附。而近代词人,务华弃实。故魏文以为∶“古今文人,类不护细行。”韦诞所评,又历诋群才。后人雷同,混之一贯,吁可悲矣!
略观文士之疵∶相如窃妻而受金,扬雄嗜酒而少算,敬通之不修廉隅,杜笃之请求无厌,班固谄窦以作威,马融党梁而黩货,文举傲诞以速诛,正平狂憨以致戮,仲宣轻锐以躁竞,孔璋傯恫以粗疏,丁仪贪婪以乞货,路粹餔啜而无耻,潘岳诡祷于愍怀,陆机倾仄于贾郭,傅玄刚隘而詈台,孙楚狠愎而讼府。诸有此类,并文士之瑕累。文既有之,武亦宜然。
古之将相,疵咎实多。至如管仲孝窃,吴起之贪淫,陈平之污点,绛灌之谗嫉,沿兹以下,不可胜数。孔光负衡据鼎,而仄媚董贤,况班马之贱职,潘岳之下位哉?王戎开国上秩,而鬻官嚣俗;况马杜之磬悬,丁路之贫薄哉?然子夏无亏于名儒,浚冲不尘乎竹林者,名崇而讥减也。若夫屈贾之忠贞,邹枚之机觉,黄香之淳孝,徐干之沉默,岂曰文士,必其玷欤?
盖人禀五材,修短殊用,自非上哲,难以求备。然将相以位隆特达,文士以职卑多诮,此江河所以腾涌,涓流所以寸折者也。名之抑扬,既其然矣,位之通塞,亦有以焉。盖士之登庸,以成务为用。鲁之敬姜,妇人之聪明耳。然推其机综,以方治国,安有丈夫学文,而不达于政事哉?彼扬马之徒,有文无质,所以终乎下位也。昔庾元规才华清英,勋庸有声,故文艺不称;若非台岳,则正以文才也。文武之术,左右惟宜。郤縠敦书,故举为元帅,岂以好文而不练武哉?孙武《兵经》,辞如珠玉,岂以习武而不晓文也?
是以君子藏器,待时而动。发挥事业,固宜蓄素以弸中,散采以彪外,楩楠其质,豫章其干;攡文必在纬军国,负重必在任栋梁,穷则独善以垂文,达则奉时以骋绩。若此文人,应《梓材》之士矣。
赞曰∶
瞻彼前修,有懿文德。声昭楚南,采动梁北。
雕而不器,贞干谁则。岂无华身,亦有光国。
《程器》是《文心雕龙》的第四十九篇,主要是论述作家的道德品质问题,反对“有文无质”而主张德才兼备。本篇有四个部分。第一部分论作家注意品德的必要。刘勰以木工制器为喻,说明不应只顾外表的美观而“务华弃实”;对文人无行的偏见,刘勰深表不满。第二部分历举司马相如等十六个作家在品德上的缺点,批评了他们的道德败坏、贪婪无耻;同时又举出屈原和六个作家忠君爱国、机敏警觉的优良品质,一以说明并不是所有作家都有毛病,一以暗示后代作者应该向屈原等人学习。此外,还附带谈到管仲等七个古代将相,其品德上的毛病也不小,不过因为他们的地位较高而为人们所原谅罢了。第三部分进一步提出,作者不但应注意道德品质,还要通晓军政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