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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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
我知道,
我就出生在乡下那个牛房。
大约只有30平方,
几堵凹凸不平的墙,
四个巴掌大的小窗,
地板是用硬泥铺上。
母亲说,
感德有好心人相帮,
肯借几块木板,
才可以拼接成两张大小床。
我记得,
有一个黑色的小衣柜,
在大床的对面靠墙摆放,
衣柜上面有一个藤筴箱,
那是父亲年青时,
在广州读书最珍贵的行囊。
有一个低矮的小阁板,
在大床上方,
那是唯一可以储存,
父母辛劳耕作所收获的食粮。
对了,
我从未遗忘,
尿桶就放在了衣柜的里旁,
屋内时常散发着尿臊味的芬芳。
柜子外侧有一个常空的米缸,
饥饿的时候,
我就不由自主地往那张望,
企盼米缸一下子满仓。
小床对面,
那张四方桌时常吱吱作响,
夜晚,
桌上的煤油灯就燃起了亮光。
同时也燃起了,
我小时候在四方桌上读书的欲望。
红色斑驳的脸盆架,
雕刻着小鸟的那两张古老靠背椅,
黑色的八角木箱,
用破木板搭成的双层碗盏,
竹子编织的吊篮,
门角落的竹篙扁担---
屋里所有的“家产”,
它们的大小影像,
至今,
在我心里从未走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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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季,
下雨了,
屋内滴滴答答,
漏雨打在接水的碗盘上,
叮咚吟唱。
雨水溅在地板了,
脚踩过去还会泛起泥浆。
傍晚时分,
墙上的壁虎三三两两,
为了猎物争先斗抢。
褐色的蟑螂,
神出鬼没,
恶心肮脏,
黑暗处往往是它们的欢乐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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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
屋内就涌起一阵阵的热浪,
特别是站在炉灶旁,
汗水一滴一滴的流淌。
晚上,
酷热难扛,
母亲就把那扇底边包着铁皮的门,
拆下架在门槛上当床。
一群群的蚊子横冲直撞,
即使点上蚊香,
即使挂上蚊帐,
依然不能阻止它们叮人的疯狂。
我记得,
那把边沿包着碎花布的葵扇,
应该是降温和赶蚊子最好的家当。
夜晚睡觉的时候,
父亲常常伴我而躺。
有时候我半夜醒来,
依然看见,
父亲手里那把葵扇不停地摇晃。
我知道,
父亲是为我驱赶蚊子并送来清凉,
好让我有一个甜美的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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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季,
气清天朗,
秋风送爽,
那是一年最好的时光。
有一次,
我放学回家,
见到父亲在编织箩筐。
屋顶那片明瓦,
投射进来的那束光,
正好照在他的身旁,
显得特别的耀眼金黄。
我抬头望,
明瓦下面,
有几只蜘蛛在欢快的织网。
我想,
它们为建造自己的家园,
来回飞荡。
家里养的那只父亲特别宠爱的黄毛狗,
竟毫无顾忌的把头搭在他的肩膀。
那憨态的模样,
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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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
刮风了,
砭骨的寒风,
通过小窗直冲屋堂。
小猪窝在草棚下瑟瑟发抖,
小鸡被冻得在地板上乱闯。
这时候,
母亲就捆几把稻草,
爬上梯子堵住那几个小窗。
风虽然小了,
但屋内依然冷若冰霜。
有一天,
父亲又被批斗了,
拖着沾满血迹的身躯,
刚到家门,
便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母亲落泪了,
洒出满屋的悲凉。
我印象中,
冬日的夜晚好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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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
就这么一个牛房,
却是一家人赖以生存的地方。
血雨腥风,
人间沧桑。
今日,
我岂能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