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瓜

 

原创 刁海华  

 

院子里的菜瓜结得太多了，高树、矮树、院墙头、草棵间、水沟边，哪哪都躺着菜瓜。赤脚在院子里走，一不留神脚趾头就踢到菜瓜。饭桌是菜园子的展示区。这一茬菜瓜，家里饭桌实在消受不了，一天三顿少不了菜瓜。老母鸡是家里的银行。油盐酱醋、针头线脑等等家里的零碎开支都要靠家里养的十几只老母鸡下蛋。一到夏季，母鸡下蛋就少。家里的开支吃紧，灶台上的盐罐子空了。妈妈说，星期天我们到集市上去卖菜瓜吧。

 

我们从来没在集市上卖过东西，家里也没有秤。妈妈把两只青皮的竹篮装满了菜瓜，一根竹扁担挑起两只竹篮。天刚蒙蒙亮，妈妈摊了两块饼子，我们吃完就动身了。

 

集市离我家十多里路，都是大河堤坝。一路上，水田里，插秧人弓腰曲背；河堤边，放牛娃追逐打闹；水岸旁，姑娘们捣衣浣纱。妈妈不停地给我灌输做人要勤快的道理。河埂上有很多住家的。看到人家屋旁堆着草垛，妈妈就告诉我，俗话说“外有陈草家有陈粮”，你看这些人家隔年的草垛还有这么高，家里一定不缺粮食，这些人都是勤快人。我一个劲点头，没有考证妈妈说的对不对。妈妈说：“你别光点头，我挑到现在肩膀都压得好疼，你能不能挑一截？”我说：“行啊！”妈妈在一处树荫下歇了下来。我帮妈妈捶捶背，揉揉肩。过了几分钟，妈妈说：“不能光顾着歇，赶紧走，去晚了，街上就没有人了。”我连忙拿起扁担就要往肩上扛。妈妈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说道：“你别动！”我诧异地望着妈妈。“我跟你说着玩的，你才这么点大，骨头嫩，没长好，挑担子会闪坏腰，还会影响长个子！”其实，我们班有的女同学放学后还要到田里挑稻把呢，那两垛稻把也有百把斤重。两小竹篮菜瓜能有多重呢，妈妈就是不让我挑。在我家，最重的担子永远是爸爸挑，爸爸能忙过来，绝对不让妈妈挑重担。不管农活有多忙，爸爸妈妈从来不让我们姐妹扁担上肩膀，生怕我们挑伤了力，将来个子长不高，说那样会害了我们一生。

 

我们一边走一边说话，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集市。那时市场经济还处于自发状态。大家都自发聚集在街心一带，买卖双方身份随时可切换。这边刚卖了家里多余的瓜果蔬菜和鸡鸭鹅，转身就在集市买来竹篮竹筐、扁担水桶。集市上只有几家早点店是固定的，生意也很兴旺。每天来赶集的人，总有一部分是要来早点店吃早餐。我们那里把上早点店吃早餐称作“喝茶”，早点店也称作“茶馆”了。能走进茶馆喝茶的乡下人是体面的，是乡亲们羡慕的对象，他们家境都比较殷实。大多数乡下人都以某年某月某日到茶馆喝过茶而津津乐道。

 

我们把两篮菜瓜放在一个卖辣椒的摊位旁边。大家都是放在地上，谁来早谁占位子。我们没带秤，打算把菜瓜论个卖。这边的辣椒来了一拨又一拨的人，摊主忙着称秤收钱，连头也顾不上抬。我们这边一直没人望。太阳渐渐升高，荫凉一寸一寸褪去，我和篮子里的菜瓜一齐晒得蔫头蔫脑，妈妈脸上的汗珠也在吧嗒吧嗒往下滴，她不时撩起搭在肩上的毛巾擦一把汗。终于有一个穿花裙子、打着伞的中年妇女朝我们走来，我感觉很诧异，天上没下雨，她怎么打着伞？那时候我压根不知道打伞还能防晒。妈妈忙笑着问：“大姐，买菜瓜吗？”那女人却盯着我看了半天，说：“这小姑娘跟我家史萍萍是同学吧？上次我到你们班上，看见你抱作业本，我家萍萍说你是学习委员，成绩很好呢！”我这才想起她是史萍萍妈妈，有一次到班上来过，那天穿的好像也是这条花裙子。我们小时候，家长到学校的很少见，都忙着呢。我们对班上同学家长来过的，都有印象。那天史萍萍妈妈穿着花裙子来学校，引起很多女生的围观。在农村，别说是妈妈们，连我们小姑娘们都很少穿裙子。史萍萍是镇上人，听说她们一家都是吃商品粮的，她爸妈都有工作。仅凭这一点，史萍萍就成为全班乃至全校眼红的对象。我们不知道，她明明住在镇上，为什么却跑到乡下外婆家来读书。吃商品粮的史萍萍在学校并没有炫耀，跟同学们处得很好。得知来的是我同学母亲，我妈妈就跟她攀谈起来。史萍萍妈妈一个劲夸我成绩好，我妈说我家务事做得不好，做事慢腾腾的。因为孩子是同班同学，两位母亲一下熟络起来，我妈妈让史萍萍妈妈拿几条菜瓜带回家，萍萍妈说不用了，她家院子里也种了几棵菜瓜。她说她家就住在街上，没几步远，让我去她家喝水并带水给妈妈喝。我高兴极了，正好渴得很。妈妈抢先说到：“不用了，我们俩不渴。我们早卖完早回家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