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完生 | 《在人间不易》（组诗）
谎花
一捧塑料花
有一万条理由支撑自己
有时
它会做真实的僵持着
徇道也在所不惜
我曾经多么地憎恨它
后来慢慢原谅了
就像原谅我的父亲
他说慌不打草稿
他始终觉得世界和儿女
都在欺骗他利用他
他拒绝沟通
总是对所有解释保持沉默
或者敌视
他说谎的内容
非常确凿
时间和地点都不会改变
父亲小脑萎缩
说谎已经成为他生活最重要的内容
我原谅父亲
如同原谅一盆不会凋谢的塑料花
如同签订一份向人间妥协的合同
让所有爱与恨并行在路上
在春暖花开前没有任何障碍
在人间不易
为了让我看见它的光
它举起风
为了让我看见它的伤
它脱下秋天的衣裳
为了让它知道我在它身旁
我在额头刻上皱纹
在两鬓染上霜
山上的树
你不要等我
等我就是一个念想
我不能化作一朵云罩着你
不能把佝偻的天空嫁给你
作为一根草
我只能对你仰望
而你，必须俯首
才能触碰到我的目光
雷雨
先是朝着天空吼
又把地上的热气扇
我是外强中干的人
一直想用咆哮、拍案的方式
吓唬住那些肆虐的燥热
结果
我流过泪之后
一切还会回到依然的模样
几片地上的树叶
也没有看到我的烟熏妆
和洼地里发黑的镜面
一个人的路
用脚掌扫过
用睫毛擦过
一口锅
煮着冬天的草，夏天的虫
也炖着影子和空旷
我是路人甲、路人乙
路人丙丁
路上的高低曲折
站不住王者荣耀
山与水的卑谦避让
尚无给我腾出一间居所
花草树木的枯荣我看到了
我看不到自己和路
哪一个是此生最后的孤独
在卧不成一座山
哭不出一条河的路上
天空的灰
没有挡住脚步
向上的、向下的
后跟和脚尖
总有一个在离开
砂石、泥土
一条微信
“今天温度降了四度
明显感觉凉快了
明天更凉快”
是的，我相信
已经凉快了
疼痛已经让我不再出汗
窗外不知名的鸟在叫唤
它在叫亲人、同伴
还是唤情感、思念
这是一个阴天
远方也是如此这般吗？
玻璃上挂着的那片灰
一半是地，一半是天
分不清远与近
哪一个先把距离刺穿
我有三条命
在等待预告的暴雨
变成针与线
我有五尺身
逐渐佝偻、扭曲
藏在巴掌大的玻璃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