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五味杂陈 /渐渐舒展，渴望找到阴凉的庇护
纪开芹的诗
春风又度
允许我慎重地选择
一粒粒文字
让它们替我生根、发芽、成林
接受时间锤炼
在此之前，我曾春风不度
形同荒原
如果一百种芜杂静躺大地之下
我就是第一百零一种
中年的生活拥挤、纷乱
允许我打开栅栏，放虎归山
这五味杂陈
渐渐舒展，渴望找到阴凉的庇护
读书
我读书，就是读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读长城长，每一块城砖里都藏着我的祖先
就是在区区身体里安置宇宙
我读书，就是读灞桥别柳，晓风残月
读《诗经》，从源头走来的清欢和惆怅
就是在贫瘠生命中培植花朵
我读书，就是读灰头灰脸地活
悄声生息地死
读漩涡里蝼蚁挣出泥潭
太多滋味让我咀嚼
我心怀悲戚又因为降临人世
而敬畏造物
霜降
霜降。阳光如爱
我在放鸭子的男人
和田埂上补网的女人身上
理解了秋天
现在，满目皆空
体内却藏着一座粮仓
我在田野上郑重写下：
大地是酿酒的容器
我是其中一粒谷物
微微发酵
散发出凡俗生活的甜与香
新的一天
金银花树上鸟儿欢唱
桂花簌簌，边开边落
公鸡啼叫
此时是清晨，我尚未起床
还没有将喧嚣的人间装在心里
此时我还很轻
两只蚊子
立冬这一天黄昏
两只蚊子飞进屋内
一只贴着玻璃窗，向往自由和光明
我打开窗子，天空接纳了它
它会更深刻理解季节
暮色加重
一只还呆在屋里，慢慢被黑暗包裹
作为夏虫
它将永无机会俯视冬天
它因迷茫而疲惫，跌落在地面
立冬
阳光真的变薄了
残秋把影子挂在树梢上
风一吹，就落下来
风一吹，只剩下光秃秃树干
冬天如此缓慢
院子里
银杏叶一片一片铺了好几层
我拿了扫帚，细细地扫
时间便丝丝缕缕的
渐渐清晰了
不如流水
每天都会读大量诗歌
却没有一首诗
能在身体内部打开一个缺口
我不如春燕，在季节召唤下
如期而至
不如流水，破冰而行
下午去老屋转了一圈
已是黄昏，夕阳将落未落
老屋衰败，几十年了还保持倾颓姿势
也许它一直在等我
年老的女人夹着一捆柴
经过时看了我两眼
她诧异的目光让我心生悲凉
悲凉处，童年的影子越聚越多
张开双臂向我扑来
我伸出胳膊
我其实不是在回应他们
而是在拥抱这片残垣断壁
拥抱那个她目光中浑浊的时间
沧桑
知道头顶有风云，历史有回声
知道千年寺庙里有不朽的金身
知道事物从开始便是走向结束
知道时间密码里有通往未知的门
知道想走的路需要一段一段铺就
知道人的选择受制于上天旨意
想让草木扎根这一生
想让每一颗细胞春天发芽秋日老去
想让文字存于人间，替我活过永恒
夜
覆盖人间的黑暗
覆盖我眼睛，覆盖身体，覆盖沉默的喉咙
寂静如死亡
此刻，覆盖人间的黑暗
也覆盖着秋天最后一个节气里
迫近的风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