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日早晨起床,仍然是云雾迷漫。吃过饭就出发。有哨兵索要路条公文,又返回住处,解开行李找出批条给哨兵看了才通过。于是朝西北顺着山坡平缓地往下走,这段路很平坦,而且山坡南面种满了麻,大概山坡下面也有山坞通向西边。往西急行四里,才走到溪水边。顺着溪流逐渐往南走半里,又沿着山坡往西转,又走一里,下坡。向西边远看西南坞中,有个几家人聚居的村落,种满庄稼的田地分布在村落四周,这条溪水顺着山坞环绕着村落流过。其坞从北山顺着山坡往南延伸下去,中间有一股水,也是从北往南流,和绕过村落的溪水在村子北边会合,合流之后向西南方穿透峡谷而瓮于是往西横穿从北边延伸过来的山坞,走半里抵达由北边流来的水边,有座新建的石桥横跨水面,这里名独木桥。想来过去是用独木做桥,如今虽然建起石桥却还仍然沿用旧名称。桥下的溪流,水量是西边流来之水的三倍,所以知道北坞中的水源比东边的水源长远。往西过桥后,立即上岭,朝西南方一直往上爬,山很陡峻,往上一里半,越过岭脊。又往西平缓地下一里,有条顺着山冈往南去的岔路,是去陆凉州的道路。山冈西边的山坞中,又有几家人聚居在那里,也属于陆凉州管辖。其坞也是从北往南走向,坞中虽有村子却没有溪流。道路往西伸下去而横穿山坞,半里,经过村子北边,又半里,抵达西边的高山下,于是攀登峻岭而上,陆凉州的边界,西边就到此为止了。大概因大那条溪流往南流到陆凉州,所以西边从这道山坞开始,东边抵达回富坡西山,中间都属于陆凉州管辖。从这里往南抵达陆凉卫,途中经过尖山、天生桥,相距还有八十里。顺西岭而上,又属于海崖土司,是由亦佐县右县皿、姓龙的土司管辖,〔亦佐县有左、右两位县皿,都是土司。左县皿姓沙,辖地在本县,是与布雄土司一同进攻黄草坝的人。右县皿姓龙,有人说就是姓海,辖地在这里,但家在越州附近。〕其属地东边起自此岭,西边抵达著口。海崖土司东边和亦佐县的西界被从中隔断,罗平州、陆凉州的属地间隔交错在其中,和亦佐县不接壤。
从山岭东麓往西攀登,多次爬陡峰,多次走平地,陡峻之处为悬崖峭壁上环绕着的石阶,平坦之路则曲曲弯弯、连续不断。三次攀登陡峰而三次翻越岭头,一共走了七里,远远看见南面平地上有几十家聚居的村寨,北面的山峰则直直地耸立着、孤伶伶地悬在天地之中。原来从马场往西走时,就远远地望到有座尖削的山峰,特别地突出于众峰之上,却没料到竟直接走到其下面了。又一里,沿着石梯在空中攀登,往西北抵达陡峰前。这时,明亮的太阳放射出耀眼的光芒,蓝色的天空明净如洗,四周群峰暴露无遗,而这座山最高,不仅是独木桥西边的山峰,低伏如平地,即使远到回宫坡主峰,在高大方面也不能和这座山相抗衡,只有拐泽河边的鸡场西岭,才和它遥相对抗、不相上下。两座高山之间碧玉般的山峰层层叠叠,都是从南绕着转西走向,从而和西南边的巨峰连接。这是往东看到的极为壮观的景致。往西则是乱峰迂回、互相掩映,众多的警沟盘旋交错,远处虽然没有什么高山,但近处已有很多自然生成的屏障了。往南看则分支山脉走向垂直,近处豁然开阔,远看重山环绕,这是和独木桥一带的众山遥相连带而往下聚集的山脉。西南方远处有两座山峰凑合在一起,如同秀眉分在两端,这会不会是盘江往南流的通道呢?朝西的是越州所背靠的山峰。而朝东的山峰之外,还有一峰高高耸立在空中,其南部又向上涌起青翠的山顶,团团地如同圆形车盖一样,这是奇特地屹立在陆凉州,路南州、师宗州、弥勒州四州的交界处的大龟山吗又远处南部众多的山峰,全部是大龟山的分支山脉,而此峰又和大龟山相差无几了。从陡峰西部翻过山梁稍稍往下走,立即有石坡斜斜地悬挂,平缓地延伸、平缓地峙立,茂盛的古树生长在石坡上面,这也是在高山上唯一见过的景象。从石坡上顺着阶梯往西下一里,有道曲折环绕的沟壑,中间低洼,四周闭合,其中又悬立起高台,平行远看沟壑之中,夹在洼坑两旁的山冈,横贯于沟壑之外,石头上树荫苔痕,映衬着五彩的光芒、流动的云霞,令人精神气概全都为之一震。从横贯之冈往西南转,二里,又越过一座山梁。再往西经过一座孤立耸起的山冈,有索要路条公文的哨兵,没有理会就过去了;越过山冈向西走一里,又上坡,再走一里,往西经过其险要地段时,又有索取路条批文的哨兵,也没有理会就离开了:想来都是所说的海崖土司的哨兵。越过山梁,朝西还是看不见盘江。又往西边走半里,西部的障碍才过完了,往下视野遥远开阔,一眼看到盘江的江流,从西北往东南流去,但江流的来源从这里还不能尽情眺望。于是向西边顺着石梯径直往下走,一里抵达坞中。
又往西走半里,沿着西山往南转,半里,又逐渐往上越到山冈西面,再顺着岭上平行。半里,有岔道,一条直直往西下坑,一条往西南环绕山岭。看起来往西南的路稍微大点,便从这条路走。一里,看到几家人住在岭头,他们的茅草屋低矮狭窄,耕牛等牲畜和人杂处屋中,都是所称的锣锣。男人都外出了,妇女粗鲁,不懂汉话,向她们借用炊具而没有人答应。这里就是所说的著口,海崖土司的边界,到这里为止。从冈头往西南方向走,是去越州的路;从这里往西北方向下去,是越州辖境和去曲靖府的路。于是从西北下岭。开始很陡,走一里,路转向西后渐渐平缓。从此都是平坦、宽阔的车道,走起来不再担忧高低不平了。又往西走一里,在树下吃饭。又往西急行七里,有山坞从北边伸来。于是绕着东山往北转,一里,于是横穿北边来的山坞。我当初估计坞中应有河水流向南边,却不知北坞也是中洼之地。坞中横贯一座山•冈,南北两面都形成盘壑,而盘壑的南面又有山冈。顺着坞中横贯的山冈往西急行,一里,又往西上坡。又一里,登上坡脊,也有几家锣锣居住。向他们询问道路,不能回答。顺坡脊往西下三里,又接连翻过两座山坡,又看见一道山坞从北边延伸过来后往南边下去,坞中尽是贮存有水的圆形洼地,有山冈隔在中间,水不互相流通。从坡上向西北看去,则龙潭的山,从北面分出高耸的支脉,屏风般耸列着往西延伸,这是近处的山;向西南看去,则越州南面的山岭,隔着山形成远方屏障,是所说的西峰;而东峰之外青翠的山峰直直相对,则大龟山之峰,正好和这里南北相对。往西下坡,又有一道从北往南走向的山坞,往南面环绕成大坞,和东部洼地相连的山坞会合。这座山坞才有细流纵贯其中,坞中沿细流两边形成田陇。从横跨细流的小桥往西走,有位老人提着筐子在桥边卖梨,一枚铜钱买到三个梨,大小如同小盆,味道甜脆、质地松软,而且核很小,是品种极佳的梨,听说这地方有木瓜梨,是否就是这种梨呢?往西登上一座山冈,沿冈平行四里,一直抵达西峰下面,有山坞伴随在峰脚,而且有很深的涧沟盘绕坞中,是所说的龙塘河,然而只能看见涧沟的形状,而不能看到水流。于是往西下坡约半里,随着山坞从西南方出去,先遇到一条小河,顺着小河走;不久就横穿山坞往西,又走了半里,才和龙塘河相遇,有座大石桥横跨在龙塘河上。桥右边村庄中的房屋重重叠叠,背靠西山居住,所见的民房到这里才全部都是瓦房,而不再是茅草房了。龙塘河的水,发源于东北边的峡谷中,那里圆形的水潭十分深,是蛟龙的巢穴,就是所说的曲靖东山之东峡。东山从北边白水铺西面分水岭的支脉往南延伸下来,纵贯曲靖府东部,所以叫做东山;而从这里看过去,则成了西岭,往南延伸到这里,在龙塘河边止住。东山西侧的分支山脉中有间木山;东侧的分支山脉中,有龙潭,就是龙塘河所发源的地方。从警口往西下到坞中,则是越州所属的范围,越州西部边界到此而止,而田地全部环绕、聚集在这里。从村庄西边上坡,是东山南端尽头处。走了二里,越过冈头,正盘坐在石头上稍作休息,忽然有一个人从西边岭上奔跑过来,对我说道:“可以赶快返回山下住宿。前边岭上正有强盗抢人,不要再过去了。”不久他的女人在后赶到,所说的也是同样的话。而我抬头看太阳,正是下午时分,之前整天奔走于毫无人烟的地区,全是如豺狼鬼怪的洞穴遍布其间,即使是深夜行走也能幸免于难,难道现在白天走路,山岭东西两面居住的人很多,反而会有盗贼当道吗?于是追问他们道:“既然有盗贼抢劫,你们怎么能过得来?”那人说道:“盗贼正在剥行人的衣服,我夫妇因此得以绕道过来了。”我怀疑这个人想骗我返回去住宿,所以假借这样的话作托词。又想,如果真有强盗,今日白天返回去住下,那明天谁又能保证强盗不来呢?况且既然抢了人,盗贼一定没有再等在那里的道理,不如立即急行而离开此地。于是呼喊顾仆出发,立刻从山冈上绕着北山往西走。因为北面是东山往南延伸的顶部,南面是东山断陷下去的峡谷,而盘江从桥头往南流,被越州后面横贯的大山所阻止,转向东流,于是横穿东山南麓而切断东山,所以下去的道路坎坷不平。道路横跨岭上,走四里抵达东山中部,从侧面看北岭,石头参差不齐而山峰光秃,只觉得云动之影、风吹树枝,无二不是令人恐惧不安的道具,使人不停地东顾西看,投足慌不择路。又往西走四里,才往西南下到片片岩石的包围之中。这里泥土塌落,峡谷深陷,崩石纵横交错,而岩石裸露其中,如裂开的花瓣连接不断地排列。那些深陷下去的地方都是松动的泥土,不能落脚,必须从片片石瓣之中转来转去地找路走。这些岩石质地变幻而色彩各异,片片都是山上罕见的绝妙佳品,只是风声鹤映、休目惊心,不能随意休息而慢慢地观赏它们。不久,往下已经看见西边坞中往南流去的盘江,知道距离桥头不远了,能够脱离危险的境地,才靠在石缝中稍作休息,竟然作了一回青色石莲花瓣之中的人。
从石瓣中往下走一里,不久来到西边山麓,又在支陇上走,于是村落房舍多了。又走一里,路北江水回转、挡水的堤坝弯曲,其中形成一圈大塘,四面环绕着茂盛的庄稼;东边有精致的房舍,高高地傍靠在东山之麓;西边则是盘江江流的河道,而石桥横跨盘江之上。又在田畦间走半里,才抵达石桥。此桥不高而长,桥下水是南盘江的上源,从北面炎方骚、交水、曲靖府的东部,径直往南流到这里。这座桥是曲靖府的交通要道,盘江流经这里后就往东南流走,绕过越州的东部而往南流人峡谷。过桥后往西走了大约半里,上坡往北走,然后到客舍住宿,是前些时候所走过的石堡村。正好此时天色黑了,明亮的月光洒在地上,顺利通过令人生畏的旅途,住进了安全适意的客舍,心里很高兴。问客店主人道:“山上有抢人的强盗,真的吗?”主人说:“就是我的邻居被抢。他们今天下午在山上砍柴,几个盗贼从山后跳出来,将三个人的衣服剥掉,并且砍掉一个人的头。就发生在你过来时相前后一点。”我于是才感谢先前阻止我前进、让我回去住宿之人的情份,而且暗自惭愧自己用私心去揣测、猜疑他们。大概因为这座岭东部属于越州管辖;西部属于石堡村,是曲靖卫守军的范围,两家互相推楼,盗贼于是得以乘机行事罢了。
初八日天亮时吃饭,索要酒来喝,为去温泉沐浴作准备。然后从村后越过坡往西一下,于是温泉就看得到了。山坞中蒸气弥漫,随着温泉水流向东流下去,田畦间浓郁的蒸气四面腾起。走了半里,从矮围墙上的门进去,么池清澈的泉水就聚贮于墙内,有亭子覆盖在池上,两旁又用砖砌了两个池子把泉水夹在中间。北面高处有三间屋子,泉水从屋子下面流出来,其中开有一个孔,孔每边长一尺,可以用手捧水洗涤。于是脱衣在中池沐浴。刚下水时,感觉水热得烫皮肤,比从前温泉沐浴时的感觉更强烈。不久温度便很适宜体温,大大胜过弥勒州温泉过凉的水温,而泉水清澈的程度也超过那里的。沐浴完毕,从矮墙背后往东走半里。出到大路上。今日蓝天如洗,明亮的太阳光芒四射,从雅淡葱绿的峰上跃出,浩荡的水波映照在阳光下,面对这样的美景顿时觉得世俗的胸襟已被消除干净,如同置身于冰壶玉鉴中。
往北走十里,经过南城,又走二十里,从曲靖府城南门进城。这时有个姓戈的武官参将,奉按察使的命令,巡视各城堡。高大的军旗林立,簇拥参将的骑兵如云,往南飞奔而去。我让在路旁注视着他们,如触目惊心的闪电,又如飘逝的云雾,不知道两旁的青山见此,谁会拥护他们呢。在卖面的店中吃饭。从城东门走出半里,进入东山寺。这里名叫青龙山,而实际上并没有山。城墙东面的小土冈,只有一丈多高,周边长不到五丈。其上建有大殿,前面列有一层楼配着,楼内置放宏钟,钟如此之大,是我从未见过的。大殿左边有藏经阁,其右是三层楼房,分别立在土冈旁边而和大殿底部相齐。在寺中留连徘徊了很久,从寺右出来,顺着城墙往北走,五里,走出演武场大路。又走三里经过白石江,又走二里过了一座坡。又走十里抵达新桥。雷声轰鸣,暴雨来临,在茅檐下避雨,冰雹雨点交相兴起,旋风涌来,直扑人的衣服和脸面,没有什么可以遮蔽。过了一阵天才晴开。仍然往北走,道路泥泞滑溜难以下脚。走了十里抵达交水,从城南门进城。经过沾益州署前而到达城东门,到原来住过的龚起潜家投宿。看到他家大门紧闭,感到奇怪,叩开门才知道他家正在内院演剧。我因为双脚泥泞衣服很脏,不愿意看,急忙进他家后楼去休息。〔沾益州只有土司在州治居住,而知州的官署则在交水。〕
初九日我由于在外长途跋涉而疲倦,在后楼休息不出门,写几天来的游记。今天是九月九日,金风送爽。在这登高的节日,我独自一人作出袁安僵卧不出的态势,因为连日来攀登的崇山峻岭不少了。下午,主人送来菊花,备下酒宴,后在不知不觉中乐陶陶地入睡。
初十日很冷,整日阴云遮天。留在住所里‘下午又下起雨来,一夜没停。
十一日我打算出发,主人用下雨为理由挽留,又因此强行让我住下,在这里酒足饭饱。当初我准备从沾益州走,连同北盘江源流一齐穷究,到了交水,龚起潜对我谈论北盘江,十分清楚,都很确凿有据,于是考虑掉转方向返回,由寻甸府回省城。
十二日主人情意深厚,等吃过饭启程,已经是上午了。走十里仍旧来到新桥,于是从岔路溯流往西南行。二里抵达西南小山下,石幢河水从西北峡谷中流来,道路往西南峡谷中伸去。走一里后上岭,攀登一里抵达其顶。又往西在岭上走了一里,于是下岭。当初从岭头上向下俯视西边的山坞,有村舍、田地,还有河水环绕,我认为水一定从西往东注入石幢河。绕来绕去地又往西下一里,来到坞中,则看到河水是返过来往西南流,可能是流经南边山谷中再往东转,然后流入白石江。询问这个村子名,叫戈家冲。从这里往西,以及翠峰山各涧的溪流,都是白石江上游的源头。源流短、水流小,回旋流经的区域不过在儿里之内,而西平侯沐英的曲靖作战捷报,却夸大其词为冒着浓雾横渡白石江,从上游绕渡然后夹攻敌军,将这一切写入历史,成为不同寻常的功勋,却不知白石江和小水塘没有什么区别。征引史事、考证实际,不能完全相信史书的记载就是这个道理!于是在坡上谷中盘旋曲折地走了四里,越过刘家坡,就看得到翠峰山了。原来翠峰山是两边群山的中分之脊,南端从宜良县分支,往北越过木容著,再往北越过火烧著岭,还往北越过响水西岭,又往北就聚结为此山;然后又往西延伸,对峙为回龙山,绕到交水西北,经过炎方骤,又往北延伸到沾益州南边;转向东边,又折回去往南走,耸起为黑山,分成两支山脉。正支往南从火烧铺、明月所之间往南延伸后向东转,往下到安笼所,进入泅城州,然后向东耸立为大明山,最终延伸到得州结束。旁边的分支往西南经过白水铺西的分水岭,又分成两支:一直往南走向的一支经过回宫坡西岭,在西南方耸立为大龟山,再延伸到盘江南岸结束;往西南走向的分支,延伸到曲靖府东山结束。翠峰山东南边的水,流下去是白石江;东北边的水,流下去是石幢河;而西边的水则流入马龙州的口江,然后从寻甸府流出,称为北盘江。这样看来,则是一座山东边流出的水属于南盘江,西边流出的水属于北盘江,只有翠峰山和炎方骚才能够处于这种位置;如果认为是曲靖府东山,那么东山的分支山脉就是交叉延伸的,因而志书的记载完全错误。从刘家坡往西南,顺坡往上行一里,追上一位老年妇女,是翠峰山脚横山屯的人。跟着她又往西走了一里,于是下坡。在坞中走了一里,有条小河从西北流来,上面横跨小石桥。从这里往西南上坡,是去三车市的道路;从这里一直往西,顺着小河往上游走,从西南岸进去,是到翠峰山的小路。小路断断续续,横穿山坞陇冈。走三里,有条大路从东南边伸过来,这是从曲靖府登翠峰山的路,在这里往东南就看得到三车市了。于是顺大路往西走,二里,快到翠峰山脚时,又从小路往西南越过陇冈。风雨忽然来临,片刻就过去了。一里,下坡后涉过深涧,又往西上坡半里,抵达横山屯。这屯的人都姓徐。那位老年妇女叫她儿子送我从村后进山。走半里后抵达翠峰山麓,就有两股小涧水合在一块流。渡过北边延伸过来的小水涧,顺着西边来的水涧往上走,于是攀爬陡峻的山峰往西上。一里半,绕着岭头往北走,转到西边峡谷中,是翠峰半山腰。翠峰山从最顶上分为两支垂下去,如同手臂一样往东环绕:北支长,就环绕在前,是新桥西冈的山脊:南支短,就是刚才攀爬的陡峰。两条手臂般的山脊之间,其中部又耸起一座山峰,正对山坞,如同高台一样地屹立,而朝阳庵就位于这座山峰上,朝阳庵面向东北。这座山峰的南侧又和翠峰山的南支山脊绕成峡谷,从峰顶上又窄又陡地伸下去,护国旧寺紧靠在峡谷中。从西边峡谷中进去半里,先到护国旧寺,然后往东转,登上朝阳庵,因为护国旧寺前峡谷深陷。旧寺两旁的山崖狭窄而阴森,不足的是寺旁毫无余地;朝阳庵位于孤峰顶上而位置开敞,短处在于庵前缺少回旋余地。我先进护国旧寺,看到寺里的大殿也还整齐,大殿背后就是笔直的山崖,十分陡峭,古藤、老树倒挂在山崖_L,而殿前的两棵柏树十分巨大,位于大殿两侧,高入云天。寺中只有一个僧人,是暂在殿中的行脚僧,一见面就为我烧火做饭。我于是换衣服、叩拜佛祖,并乘空闲往东攀登朝阳庵。一个头陀正拖着锡杖走出庵门。我进入朝阳庵,也没有其它僧人,只有几个读书人住在东楼。我在前庭漫步。庭院中有两株西番菊,盛开的菊花如同盘子一样大,花瓣簇拥而无花蕊,红光灿烂,黄菊的艳丽也因此而失色。西番菊是撒子栽种而不是分根,这和其它各种菊花的培育方法不同。前楼也幽静深远,庭院前有一棵桂花树,清香飘浮,香气侵袭到很远的山谷中。我先前隔着峡谷盘绕山岭,因闻到花香而感到奇怪,以为香气从天而降,而没想到是桂树开花所散发的香味。桂树芬芳,菊花艳丽,遗憾的是如此幽雅的环境,竟然找不到一位僧人可以托付。返回护国旧寺吃饭,计划饭后立即出发登上山顶,看到做饭的僧人殷勤地准备食物,即使是瓶钵中没有多余的粮食,盘中没有多余的蔬菜,也很有割下指头待客的心意,我感到惊异。到吃饭时,僧人自己则筷不沾菜,而只把菜敬奉客人,才知道是淡斋法师。在这之前横山屯的老妇对我说:“翠峰山中有一位僧人,省嘴苦自己,以此供养大众。有人送给衣服,他总是又送给别人。有人送给饭,他自己不放盐不放油,只是担心不适应众人的口味。”我刚到旧寺便向僧人询问,淡斋法师不作回答,我凡人的眼光不明白他就是淡斋法师。法师的法号叫大乘,年纪才四十岁,幼时在四川省,在云南姚安府长大,到护国旧寺暂住已经一年了。发誓自己素食,供养大众,准备在这里安静地修行三年,一百天才下一次山。法师的身材矮小,而且眼睛有疯痒病。忍受身体的折磨,勤苦修行的精神,是世上所不曾有过的。我看到这一切,正不忍心离去,而饭没吃完,大雨如注,雨势不会停止,法师留我住在这里,我于是停留在寺里休息。这天夜里很冷,我住在前屋,法师独自留在正殿,殿中没有床具,没有椅柜,法师整夜坐禅不止。十三日一直到天亮雨都没停,大乘师又挽留我在寺中歇息。我看到他瓶钵里的粮食就要完了,于是煮粥作早餐,大乘师立刻重新烧火做饭。上午雨停了,怕我出发,又强留我吃饭。忽然有一个头陀进来看,就是昨天进朝阳庵时拖着锡杖出去的那个僧人,他见我就说:“您还在这里,为什么不去探访我?我还能为您提供一天的食宿,不必在这里吃了。”于是强拉我去朝阳庵,一齐就着火准备食物。头陀法号总持,是云南马龙州人,在曲靖府东山寺担任住持,因躲避吵闹来到这里,也不是朝阳庵的主持僧人。此庵的主持僧人叫瑞空,昨天与护国旧寺的主持僧人一起去曲靖府,瑞空返回庵中而护国旧寺的僧人并不返回来,大概都是愚昧无知的那类人,世间的法规、佛都的教规,一律了解很少。大乘师精益求精地修行而无多余的资财,总持师静心修行而能节省,也是翠峰山中的两位优秀僧人。不久他说起他祖辈的籍贯是苏州府矣县,和我同姓。前些年朝海经过吴门,山塘的徐氏想留他在放生池,总持师没有答应而返回来。今年已经六十三岁了。这天晚上住在朝阳庵西楼,比昨夜更冷,而且夜里雨又哗哗地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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